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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雨后的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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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在后半夜渐渐停歇的。
司淮霖几乎一夜未眠。她把悸满羽抱回家,用热水仔细擦净她身上的泥污和冰冷,换上干爽的衣物,又强迫她喝下温热的姜糖水。悸满羽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任由她摆布,只是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偶尔,长长的睫毛会颤动一下,滚落一滴无声的泪。
司淮霖就坐在床边守着,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她不敢睡,怕一闭眼,身边的人又会消失。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和身边人微弱却清晰的呼吸。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学。天光透过沾着水汽的窗户照进来,房间里弥漫着雨后的潮湿和一丝疲惫的宁静。
阿婆一大早就提着一个保温桶上来了,眼睛还红肿着,看到司淮霖通红的双眼和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悸满羽,心疼得直抹眼泪。
“造孽啊……真是造孽……”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里面是她熬了许久的、软糯香甜的米粥,“霖霖,满羽,趁热吃点东西。别怕,阿婆在呢。”她没提昨晚的争吵,只是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她的支持和心疼。
司淮霖低声道了谢。阿婆又看了看角落里蜷缩在软垫上、腿上缠着纱布的“吉他”,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下去了。
司淮霖盛了一碗粥,坐到床边,轻声唤道:“满羽,吃点东西。”
悸满羽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冒着热气的粥上,又移开,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吃不下。”
“必须吃一点。”司淮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她用勺子舀起一点,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你昨晚消耗太大了。”
看着递到嘴边的粥,看着司淮霖眼底的疲惫和固执,悸满羽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微微张开了嘴。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厚重的寒冰。
她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咽不下去。司淮霖没有再勉强,只是默默地把碗放到一边。
“司淮霖,”悸满羽忽然轻声开口,目光依旧没有焦点,“我是不是……真的很麻烦?”
司淮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看着悸满羽,看着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愤怒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翻腾的情绪,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不是麻烦。”
她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用力握住了悸满羽冰凉的手,指尖传递着坚定的力量。
“你是我司淮霖认定的人。麻烦来了,解决掉就是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有分量。在2015年这个秋天的小城里,两个少女之间,有些东西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友谊,那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羁绊和守护。
悸满羽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那颗被冰冻的心脏,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司淮霖的手,力道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下午,小团体的其他人陆续来了消息。刘文和许薇烊结伴过来探望,带来了水果和零食,绝口不提昨晚的惊心动魄,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班级里的趣事,试图驱散房间里的低气压。
“满羽,你好点没?你看这是我妈做的桂花糕,可香了!”许薇烊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明亮。
“文文说你脸色不好,我们给你带了点红枣,补气血的。”刘文的声音依旧温柔,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坚定。
左叶和李铭他们在群里插科打诨,说着“四角洲绝不抛弃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等满羽姐好了必须请我们吃顿好的压惊”之类的话,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关心。管翔甚至发来了一段极其抽象、旨在鼓舞士气的“能量守恒新解”——“根据情绪能量转换定律,负面情绪已被昨晚的雨水冲刷并转化为宇宙正能量,即将回馈给满羽姐,所以速速好起来!”
李煦则发来了一条更长的信息,分析了当前的情况,建议她们暂时保持低调,避免再刺激到那些人,同时表示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帮忙联系她在市里做律师的亲戚咨询一下法律途径。她的冷静和条理,像是一剂镇定剂。
华黎芳也打来了电话,语气严肃却带着安抚:“悸满羽同学的情况我知道了,你们先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学校这边我会处理,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再来骚扰。下周一要是身体还不舒服,就在家多休息两天,功课落下一点没关系,身体最重要。”
朋友们的关心,老师的维护,阿婆的温暖,还有身边这个人不容置疑的守护……像一道道细小的光,艰难地穿透厚重阴霾,照进悸满羽灰暗的世界。她依旧沉默,依旧会看着窗外发呆,但眼底那片死寂的荒原上,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想要苏醒。
周日下午,岑寂背着画板来了。少年依旧安静苍白,他将一幅用防水布仔细包裹的小幅油画递给司淮霖。
“我哥让我送来的。”他的声音很轻,目光扫过床上闭目休息的悸满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画上是一片在风雨中飘摇却依旧挺立的白色茉莉,背景是浓重的、即将散去的乌云,而画面一角,透出了一线金色的、充满希望的天光。没有署名,但那份无声的鼓励和祝愿,清晰可辨。
奇鸢没有亲自来,但这幅画已经说明了很多。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小镇上,他有着自己的方式和立场。
送走岑寂,司淮霖将画挂在了床对面的墙上。那抹白色和那线天光,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周一早上,悸满羽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一些,但精神依旧萎靡。司淮霖本想让她再多休息一天,但她摇了摇头,坚持要去学校。
“我不能……一直躲着。”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倔强。
司淮霖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走进校门的那一刻,悸满羽能感觉到一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或许也有些别的什么。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指尖发白。
司淮霖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几乎与她并肩而行,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低声道:“别理他们。”
回到高二六班,熟悉的喧闹声扑面而来。看到她们进来,教室里有瞬间的安静,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没有人上前询问,但许薇烊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她们招手,刘文也投来安抚的眼神,左叶和李铭他们则像往常一样打闹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种默契的、不着痕迹的维护,比任何直接的安慰都更让人安心。
华黎芳在早读课时来到教室,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尤其是在悸满羽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讲解习题,只字未提周五的风波。但她眼神里的了然和无声的支持,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课间,司淮霖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悸满羽的座位旁围了几个别班女生,似乎在好奇地问着什么。悸满羽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脸色又有些发白。
司淮霖眼神一冷,正要上前,却见许薇烊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挤了过去,声音清脆响亮:
“哎哟,几位美女这么关心我们班满羽啊?她前几天身体不舒服,现在需要静养,麻烦让让哈,谢谢关心啦!”
她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连推带请地把那几个女生“送”走了。
刘文也立刻递上一瓶水,轻声对悸满羽说:“喝点水,别在意。”
悸满羽抬起头,看着朋友们,眼眶微微发热。她接过水,轻轻说了声:“谢谢。”
司淮霖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她走回座位,没有说话,只是将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放在了悸满羽的桌上。
放学铃声响起,大家收拾着书包。因为高三模考占用教室,他们又提前放学了。
“走吧,回家。”司淮霖背起包,看向悸满羽。
悸满羽点了点头,站起身。经过一天的缓冲,虽然心底的阴影依旧沉重,但置身于这个充满了善意和维护的集体中,呼吸似乎不再那么困难。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秋日下午的阳光带着暖意,天空是雨洗过的湛蓝。她们并肩走着,穿过开始落叶的林荫道。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走到校门口,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的时候,那个如同噩梦般的身影,再次出现了。
那个女人,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就站在校门对面的人行道上。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两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男人。她一看到悸满羽,那双因为怨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刻死死盯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恶毒的笑容。
她猛地穿过马路,径直冲向悸满羽,声音尖利得划破了放学时分相对宁静的空气:
“小贱人!你终于敢出来了?!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你妈欠我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赖掉!”
她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污言秽语再次如同脏水般泼洒过来,比上一次更加疯狂,更加不堪入耳。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也逼了上来,形成夹击之势,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试图上前的人。
刚刚有所平复的悸满羽,瞬间如坠冰窖,脸色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几乎站立不稳。那刚刚被朋友们用温暖小心翼翼粘合起来的脆弱外壳,在这突如其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面前,再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周围的同学被这阵势吓住了,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
司淮霖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她一步上前,再次将悸满羽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像一头被激怒的、护犊的母狼,对着那个女人和那两个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冰冷至极的几个字:
“你、再、说、一、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