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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如果你不敢活,那我就带你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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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砸在柏油路上噼啪作响,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小镇夜晚的灯火。寒冷像无形的触手,钻进骨髓。
司淮霖冲出宠物诊所,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但她感觉不到冷,心脏被一种名为恐惧的烈焰灼烧着。悸满羽不见了。在那个女人恶毒的诅咒、亲爷爷刻薄的辱骂、以及“吉他”受伤的刺激之后,在那个她最需要依靠的雨夜,自己却偏偏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消失了。
“悸满羽——!”司淮霖的嘶吼被风雨声吞没,显得如此无力。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诊所附近的小巷里狂奔,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灭顶的恐慌。
她猛地停下脚步,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操作起来异常困难。她第一个拨通了刘文的电话。
“刘文!悸满羽不见了!她可能……可能出事了!帮我找她!现在!”司淮霖的声音嘶哑急迫,几乎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的刘文显然被吓了一跳,但立刻反应过来:“不见了?怎么回事?淮霖你别急,说清楚点!你在哪儿?”
“我在宠物诊所这边……她刚才说头晕上来吃药,人就不见了!雨这么大……她身体那么差……”司淮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极致的恐惧和无助。
“我马上来!”刘文没有任何犹豫,“你等着,我通知许薇烊!”
几乎是同时,司淮霖又拨通了左叶的电话,背景音里还能听到游戏特效声。
“左叶!别他妈打游戏了!悸满羽跑了!赶紧叫上李铭他们出来找人!”
左叶愣了一下,随即骂了句脏话:“跑了?什么意思?……操!定位发我!马上到!”
司淮霖挂了电话,手指僵硬地将大概位置发到了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她不敢停下来,一边沿着湿滑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寻找,一边不断重拨着悸满羽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绝望像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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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放下电话,心脏砰砰直跳。那个总是安静微笑、在她为暗恋苦恼时轻声安慰、在舞台上用清澈声音打动所有人的女孩……出事了?她甚至来不及换掉睡衣,抓起一件外套和雨伞就冲出了家门,一边跑一边给许薇烊打电话。
“薇薇!满羽不见了!淮霖说可能出事了!快来诊所这边!”
许薇烊正准备敷面膜,听到消息猛地坐起:“什么?!我操!哪个王八蛋又欺负她了?!等着!姐马上到!”
两个女孩在雨夜的街口汇合,睡衣和单薄的外套很快被斜吹进来的雨水打湿,冷得直哆嗦,但她们谁也顾不上。
“分头找!你去海堤那边看看!我去老街那边!”刘文的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发抖,但眼神坚定。
“好!保持联系!”许薇烊用力点头,握紧了雨伞,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仁眼里此刻燃着愤怒和担忧的火光。她想起悸满羽苍白的脸,想起她温和的声音,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强烈愿望油然而生。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好的人要承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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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煦的消息是从左叶那里辗转得知的。她刚整理完笔记,看到群里司淮霖几乎崩溃的语音和左叶言简意赅的“找人”,心下一沉。她立刻放下笔,穿上外套,拿起雨伞,先是给管翔和杨吴打了电话,然后直接去了李铭家楼下。
李铭正被他妈念叨着不准再出门,听到楼下的口哨声(他们约定的暗号),探头一看是李煦和后面赶来的管翔、杨吴。
“铭哥!快下来!满羽姐不见了!”管翔仰着头喊,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流进脖子里。
李铭眉头一拧,二话不说,抓起一件外套就往下冲,被他妈在后面骂“小炮子子又野到哪里去”也充耳不闻。
“怎么回事?我下午听街坊嚼舌根,说他妈那边……”李铭跑到几人面前,喘着气问。
“别听那些放屁的话!”左叶也赶到了,脸色阴沉,“满羽是什么人我们不清楚?他妈是他妈,她是她!现在人不见了,雨这么大,她心脏又不好,赶紧找!”
李铭重重啐了一口:“妈的!找!必须找到!”
四角洲的几个人,平时插科打诨,互相拆台,喊爹喊孙子,但此刻,一种无需言明的义气和担忧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分散开来,沿着不同的街道,钻进小巷,呼喊着悸满羽的名字。雨水淋湿了他们的衣服,泥泞弄脏了他们的鞋,没有人抱怨。
李煦则更加冷静,她一边寻找,一边试图分析悸满羽可能去的地方。海边?她会不会想去那里?还是……某个能藏身的、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她给司淮霖发了条信息:【淮霖,重点找找海边,还有那些废弃的老房子或者能避雨又隐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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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淮霖收到了李煦的信息。海边……她的心猛地一抽。那个他们无数次并肩走过的地方,那个承载着她们秘密和短暂快乐的地方,也会成为绝望的归宿吗?
她发疯似的朝海堤跑去。雨更大风更急,海浪在黑暗中咆哮,声音沉闷而骇人。长长的海堤上空无一人,只有疯狂拍打着礁石的黑色巨浪和肆虐的风雨。
“悸满羽——!你在哪里?回答我!”司淮霖沿着海堤奔跑,声音被风吹散,被浪吞没。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起了悸满羽转学来时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了她在阳台夜晚无声的哭泣,想起了她收到吉他时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欣喜的样子,想起了她因为自己打架而露出的担忧神情……
“你不能有事……你绝对不能有事……”司淮霖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酗酒、暴戾、最终也消失在人海里的男人。她曾经发誓不会再让任何重要的人从自己生命里消失,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又一次没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几乎将她击垮。她蹲下身,在海堤的尽头,对着咆哮的大海,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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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在远离海堤的另一处,一片因为风浪太大、几乎无人踏足的未开发野滩。这里怪石嶙峋,海浪更加凶猛,撞击在礁石上碎成惨白的泡沫。
悸满羽蜷缩在一块巨大的、能稍微遮挡风雨的礁石凹陷处。她全身湿透,冰冷得失去了知觉,嘴唇冻得发紫。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她没有哭,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翻涌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沉大海。
爷爷的辱骂、那个女人恶毒的诅咒、同学们异样的目光、阿婆的眼泪、“吉他”的惨叫……还有司淮霖那双充满担忧和自责的眼睛……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旋转。
“麻烦……我是个麻烦……”
“只会给人带来不幸……”
“玻璃罐子……碎了就好了……”
“如果消失……是不是大家都轻松了……”
这些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智。冰冷的雨水和海浪的咆哮仿佛是一种召唤。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海水,一种强烈的、想要结束一切的冲动涌了上来。活着太累了,太痛了。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不想再面对那些肮脏和恶意。
她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着海浪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冰冷的海水没过她的脚踝,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却没有阻止她。
就在她准备迈出第二步,将自己投入那片永恒的黑暗时,一个嘶哑、惊恐、几乎破了音的声音,穿透风雨和海浪的喧嚣,如同利箭般射中了她的后背——
“悸满羽——!!!”
司淮霖!
她最终还是找到了这里。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她看到了悸满羽站在海水里的背影,那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司淮霖踉跄着冲了过去,海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裤腿。她不顾一切地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悸满羽冰冷僵硬的身体,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勒断。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司淮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后怕,“我不准!我不准你这么做!”
悸满羽被她抱在怀里,身体依旧冰冷,却没有挣扎。司淮霖的体温,哪怕同样是冰凉的,也带着一种真实的、活生生的力量。
“对不起……对不起……”悸满羽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得像叹息,“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是个累赘……”
“闭嘴!”司淮霖猛地打断她,将她转过来,双手用力捧住她冰冷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司淮霖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翻滚着怒火、恐惧、心疼,还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着我!悸满羽你看着我!”司淮霖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异常清晰,“什么麻烦?什么累赘?你听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仿佛是对整个不公世界的宣告:
“胆小鬼!如果你不敢活——”
她的声音在这里有瞬间的哽咽,但随即变得更加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柔和承诺:
“那我就带你活!”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悸满羽脑海中所有的阴霾和绝望。她怔怔地看着司淮霖,看着那双映着微弱天光、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酸涩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不是甜蜜,不是告白,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痛苦、绝望、不甘,却被强行注入生机的、无比酸涩的救赎。
眼泪,终于再次决堤,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种被强行从悬崖边拉回人间的、撕心裂肺的委屈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
司淮霖看着她哭,没有再说安慰的话,只是重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同样冰冷却在微微发抖的身体温暖着她。
“我们回家。”司淮霖在她耳边低声说,语气不容置疑。
雨还在下,海浪依旧在咆哮。但在这一方被黑暗和风雨笼罩的荒芜海滩上,两个少女紧紧相拥,一个的绝望被另一个更加执拗的生机强行按住。酸涩如同这漫长的雨季,浸透了青春的血肉,却也如同那黑暗中燃烧的火焰,微弱,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如果你不敢独自面对这个糟糕的世界,那么,我就牵着你的手,带你一起活下去。
直到很久以后,当刘文和许薇烊根据李煦的推测,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这片野滩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司淮霖紧紧抱着浑身湿透、仍在低声啜泣的悸满羽,像两株在狂风暴雨中相互依偎、根系紧紧缠绕的植物。
她们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站在不远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鼻尖也忍不住泛酸。
很快,得到消息的四角洲几人和李煦也陆续赶来。看到相拥的两人,大家都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站在雨里。
最后赶来的是华黎芳,她撑着伞,看着眼前这群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眼神坚定的少年少女,看着被司淮霖紧紧护在怀里的悸满羽,什么也没问,只是沉声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回去!淋出病来怎么办!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司淮霖抬起头,看向华黎芳,又看向周围的朋友们,那双总是带着些许疏离或戏谑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感激和一种沉重的、名为“责任”的东西。
她打横抱起几乎脱力的悸满羽,一步步,坚定地,朝着有光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依旧喧嚣的风雨,和一群默默守护的、湿漉漉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