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盛夏的密语 ...
-
和司淮霖在楼梯口道别,看着她高挑的身影利落地消失在通往更高楼层的转角,悸满羽在原地站了几秒,心脏在胸腔里轻轻敲着鼓点,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一个刚刚破土而出的、大胆的念头。
她没有回教室,而是转身走向了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午休的校园比平时安静许多,大部分学生都趴在课桌上小憩,或是还在食堂慢悠悠地吃着午饭。阳光炙烤着操场,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她走到僻静的围墙边,这里有一处年久失修的缺口,被几丛茂密的蔷薇遮掩,是某些学生偶尔溜出校门的“秘密通道”。悸满羽从未干过这种事,手心微微沁出薄汗。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许薇烊发了条信息。
【薇薇姐,我有点急事要出校一趟,很快回来。如果有人问起,帮我掩护一下,就说我忘记带药,回住处拿了。拜托拜托。】
许薇烊的消息回得飞快,带着一连串夸张的表情包:
【!!!满羽你学坏了!居然翘午休!(震惊.jpg)】
【不过放心啦,包在我身上!就说你心脏不舒服回去拿药了,老班和华姐最吃这套!路上小心啊,千万别被‘地中海’逮到!速去速回!】
得到肯定的答复,悸满羽稍稍安心。她避开监控探头,小心翼翼地拨开带刺的蔷薇枝条,侧身从那个狭窄的缺口钻了出去。校外的世界在午休时分同样安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卷起尘土。
她目标明确,沿着记忆中某次和司淮霖放学路过的一条街快步走去。她记得那里有一家小小的乐器行,门面不大,招牌是原木色的,上面用彩漆写着“回声琴行”。司淮霖那次脚步似乎慢了一瞬,目光在那扇陈列着几把电吉他的橱窗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又恢复如常,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嘴里还调侃着:“这老板品味不行,这配色太骚包了。” 但悸满羽捕捉到了那短暂一瞥里,一闪而过的、如同星火般微小的渴望。
她推开琴行有些沉重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店内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燥热恍如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木料、松香和金属弦特有的冷冽气味。一个扎着松散马尾、穿着亚麻长裙的年轻姐姐正坐在柜台后,低头擦拭着一把贝斯的琴颈。
“随便看。”姐姐头也没抬,声音温和。
悸满羽有些拘谨地点点头,目光立刻被墙上悬挂的一排电吉他吸引。它们造型各异,漆面在暖黄的射灯下流淌着幽暗或耀眼的光泽。她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了一把上——通体哑光黑,琴身上却有着如同岩浆般奔涌流动的红色火焰纹路,狂野而不羁,像暗夜中骤然爆发的生命力。它静静地挂在那里,却仿佛自带音浪,与司淮霖在舞台上拨动琴弦时,那股压抑又爆发的力量感不谋而合。
她走近了些,看清了标签上的价格。心脏猛地一缩,那个数字对于她而言,同样不算小数目。父母虽然将她“丢弃”,但在生活费上并未苛待,只是大部分被爷爷奶奶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截留了。但她从小就有攒钱的习惯,来到栎海港后,除了必要的药费和极少的日常开销,司淮霖几乎承担了所有共同生活的费用,总是用“我吃得少”、“养猫就要负责到底”这样看似随意的理由搪塞过去。这笔她默默积攒下来的钱,此刻似乎找到了它最有意义的去处。
“想试试这把吗?”店长姐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她专注的目光,微笑着问。
悸满羽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不用试。姐姐,我就要这把,请帮我包起来。”她指了指那把黑红配色的电吉他。
店长姐姐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安静又苍白的女孩会如此干脆地买下一把价格不菲的电吉他。但她没多问,只是利落地取下琴,开始仔细地检查、调试,然后装入一个厚实的黑色硬质琴盒里。
付钱的时候,悸满羽从随身带着的旧钱包里拿出储蓄卡,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刷卡机吐出账单,显示的数字几乎掏空了她积蓄的一半。但她没有犹豫,只是在心底轻轻舒了口气,一种混合着心疼与巨大满足感的情绪悄然蔓延。
提着沉甸甸的琴盒走出琴行,午休时间已过去大半。阳光更加毒辣,晒得地面发烫。她不能带着这个回学校。几乎没有犹豫,她招手拦下了一辆三轮摩的,报上了那个临海老小区的地址。
一路颠簸,海风的咸腥味越来越浓。她抱着琴盒,像怀抱着一个灼热而珍贵的秘密,心跳一路都在加速。回到家,她将琴盒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司淮霖床底最深的角落,用几个闲置的旧纸箱稍微遮掩了一下。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喉咙也因为紧张和奔跑而干渴。
来不及歇息,她又匆匆锁好门,跑下楼,再次搭乘摩的赶回学校。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已经响过,校园里恢复了喧闹。她小跑着穿过操场,肺部和心脏传来熟悉的压迫感,让她不得不放慢脚步,微微喘息。
刚跑到高二六班所在的楼层,就在教室后门撞上了一个正急匆匆出来的人。
是司淮霖。
她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焦灼,在看到悸满羽的瞬间,那焦灼化为了明显的担忧。她一把扶住微微气喘的悸满羽,眉头蹙起,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切:“跑什么?身体不好自己不知道?脸色这么白!没带药你提前跟我讲一声啊,我回来的时候顺路给你带上就行了!”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砸过来,不等悸满羽回答,又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触感冰凉却带着跑后的热意。“渴不渴?药吃了没有?”
悸满羽仰头看着她,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泛红的脸颊在司淮霖看来更像是虚弱的表现。听着她一句接一句的责备与关心,感受着她指尖残留的、因为常年练琴而略带薄茧的触感,再想到床底下那个藏着的心意,一种混合着愧疚、甜蜜和巨大满足感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柔和,像午后穿透层层叠叠绿叶洒落下来的光斑。
“吃过了。”她轻声说,声音还带着微喘,“没事,就是跑得有点急。”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司淮霖仔细看着她,确认她除了跑累了似乎没有其他不适,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下次不许这样了,有什么事等我一起。”
“嗯。”悸满羽乖巧地点头,任由司淮霖拉着她的手腕,把她带进教室。
下午的课是物理,讲台上老师正分析着复杂的受力图。悸满羽坐在窗边,阳光将她的课本晒得暖洋洋的。她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不时飘向身旁的司淮霖。对方已经恢复了平时听课的状态,指尖转着笔,偶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两个公式。
而悸满羽的心,却早已飞回了那个临海的小房间,飞到了床底下那个藏着炽热秘密的黑色琴盒里。那个属于盛夏的、无声的密语,正安静地等待着,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发出石破天惊的第一个音符。教室窗外,知了声嘶力竭,夏天还很长,而有些故事的篇章,才刚刚翻到最动人心弦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