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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撞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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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的江南,雨是缠人的。
温棠拖着三个行李箱站在古镇入口时,雨丝正密匝匝地斜下来,把青石板路润成深褐色,像一块被墨染透的砚台。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包角被雨水洇出深色的印子,里面是外婆留下的半块残砚——这是她从北方带来江南的唯一念想。
“温棠是吧?我是你妈妈的助理小周。”撑着黑伞的女生快步走来,接过她手里最重的行李箱,“陈老师在工作室忙着修复古籍,让我来接你。咱们得穿过这条巷到工作室,就是路有点滑,你小心点。”
温棠点点头,声音轻得像雨丝:“麻烦你了。”她跟着小周往巷子里走,行李箱的轮子碾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混着雨打油纸伞的“沙沙”声,倒像是古镇特有的欢迎曲。
巷子很窄,两侧是白墙黛瓦的老房子,墙根处长着青苔,偶尔有三角梅从墙头探出来,被雨水打湿了花瓣,沉甸甸地垂着。温棠的目光被巷尾那家挂着“时砚斋”木牌的铺子吸引——铺子门脸不大,门口摆着两张竹凳,屋檐下挂着一串红灯笼,雨珠顺着灯笼穗子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那是陆家的笔墨铺,开了快百年了,”小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听说老板的孙子制砚很厉害,就是性子冷了点,不爱说话。”
温棠“嗯”了一声,视线却没移开。铺子里亮着暖黄的灯,隐约能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在动,像是在磨墨。她心里突然一动,从背包里摸出拍立得——这是她记录生活的习惯,到了新地方,总爱拍些细碎的风景。
镜头对准铺子门帘,她刚按下快门,一阵风突然卷着雨扑过来,拍立得从手里滑出去,“啪”地落在青石板上。更糟的是,怀里的布包没抱稳,半块残砚顺着手臂滚下来,朝着铺子门口的方向撞过去。
“小心!”小周的声音刚落,温棠已经扑了出去。她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可还是伸手去够那残砚——这是外婆临终前塞给她的,说砚台里藏着江南的故事,她不能弄丢。
就在残砚要撞上竹凳腿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它。
温棠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眸里。
少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一点墨渍。他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摩挲着残砚边缘的裂纹,雨丝落在他的发梢,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却没让他的眼神有丝毫波动。
“民国坑仔岩端砚,”他开口,声音像雨后的青石板,清冷冷的,“碎成这样,可惜了。”
温棠的心猛地一沉。她外婆去世前只说这是块老砚台,从没提过它的来历,眼前这少年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更让她慌乱的是,布包散开时,她放在里面的迷你印章也掉了出来——那是她直播间的logo,刻着“棠棠的古籍小铺”,她用来盖在修复好的古籍照片上,粉丝都认得。
少年的目光扫过那枚印章,又落回她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的?”他指了指温棠怀里的布包。
“嗯……是我外婆的。”她的声音更轻了,下意识地把印章往布包里塞,膝盖传来的痛感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少年注意到她的动作,视线落在她磕红的膝盖上,沉默了两秒,起身走进铺子里。很快,他拿着一张干毛巾和一小瓶碘伏出来,蹲下身把东西递到她面前:“擦擦吧,雨凉。”
温棠愣了愣,接过毛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少年也没在意,只是捡起地上的拍立得,看了眼上面模糊的铺子门帘,又递还给她:“拍得不错。”
“我……我不是故意拍你家铺子的。”温棠的脸瞬间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就是觉得……门帘很好看。”
“没事。”少年站起身,把残砚还给她,“这砚台边缘的印章,是我爷爷年轻时刻的。你外婆要是还在,或许认识他。”
温棠抱着残砚,心里翻起一阵涟漪。外婆生前总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江南待过,还说认识一个很会制砚的老先生,原来就是时砚斋的老板?
“温棠,该走了,陈老师还在等你呢。”小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连忙站起身,对少年鞠了一躬:“谢谢你,我叫温棠,是刚转来的学生。”
少年点点头,没说自己的名字,只是指了指她怀里的残砚:“砚台要是想修,可以拿来找我。”说完,他转身走进铺子里,放下了竹帘,把雨丝和外界的喧嚣都隔在了外面。
温棠站在雨里,看着那道竹帘,手里还攥着带着少年体温的毛巾,心里像被雨打湿的青石板,软乎乎的。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残砚,砚台边缘的小印章虽然模糊,却能隐约看出“时砚斋”三个字——原来她和这古镇的缘分,从外婆那时候就开始了。
“发什么呆呢?快走啦,再不走雨就更大了。”小周拉了拉她的胳膊。
温棠回过神,跟着小周往巷子深处走。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时砚斋的方向,竹帘后的灯光暖黄,隐约能看见少年磨墨的身影。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拍立得,照片已经慢慢显影,虽然模糊,却把雨里的时砚斋拍得格外有味道。
她想,或许这个多雨的江南古镇,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陌生。
到了古籍修复工作室,温棠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伏案工作的母亲。陈砚之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旗袍,头发挽成发髻,手里拿着一支细小的毛笔,正在小心翼翼地修补古籍上的破洞。工作室里堆满了旧书,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纸张的味道,温棠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棠棠来了。”陈砚之放下毛笔,转过身,眼里带着笑意,“路上没淋着雨吧?”
“没有,小周姐撑伞送我来的。”温棠走过去,把怀里的残砚递给母亲,“妈,你看这个,是外婆的砚台,今天在巷尾的时砚斋,有个少年说这是民国的坑仔岩端砚,还说边缘的印章是他爷爷刻的。”
陈砚之接过残砚,指尖摩挲着边缘的印章,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没想到这砚台竟然是时砚斋的……你外婆年轻的时候,确实和时砚斋的老板认识,他们还是校友呢。”
“真的吗?”温棠眼睛一亮,“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啊?他说可以帮我修砚台。”
“应该是陆家的孙子,叫陆时砚。”陈砚之把残砚放在桌上,“陆家的制砚手艺是祖传的,陆时砚这孩子很有天赋,十六岁就得了非遗传承人的奖,就是性子太闷,不爱说话。”
温棠心里一动,原来他叫陆时砚。这个名字和他很配,像青石板上的砚台,沉静又有力量。
“对了,明天你就要去古镇中学报道了,我已经帮你联系好班主任了。”陈砚之拍了拍她的肩膀,“课本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你房间的书桌上。”
温棠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紧张。她从小就怕生,到了新学校,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晚上,温棠躺在工作室阁楼的小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拍立得,看着那张模糊的时砚斋照片,想起陆时砚清冷的眼神和递毛巾时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她打开手机,登录了自己的直播间后台。粉丝们还在讨论昨天直播时背景里的砚台声,还有人截了图,问她是不是在江南古镇。温棠犹豫了一下,发了一条动态:“新地方的雨,和砚台声很配。”配的就是那张时砚斋的照片。
刚发出去,评论区就炸了:
“哇!棠棠去江南了?这铺子看起来好有感觉!”
“背景里的帅哥呢?昨天的砚台声是不是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求地址!我要去偶遇棠棠和砚台帅哥!”
温棠看着评论,忍不住笑了。她回复了几条评论,就关掉了手机。明天要去新学校报道,她得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阳光透过阁楼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的残砚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温棠洗漱完,吃了早餐,就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去。
古镇中学就在巷子口,离工作室不远。温棠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又开始紧张。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校门,按照指示牌找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和蔼的女老师,姓刘。刘老师把她带到教室门口,笑着对她说:“温棠,别紧张,同学们都很友好的。”
温棠点点头,跟着刘老师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大家。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叫温棠。”刘老师拍了拍手,“温棠,你就坐在最后一排那个空位上吧。”
温棠顺着刘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最后一排的空位旁边,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是昨天在时砚斋遇到的陆时砚。
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脚步都有些不稳。怎么会这么巧?他竟然和她同班,还是同桌?
陆时砚也看到了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温棠走到座位上,放下书包,坐下时不小心碰到了陆时砚的胳膊。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小声说:“好巧啊,又见面了。”
陆时砚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把桌上的课本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地方。
上课铃响了,刘老师开始讲课。温棠拿出课本,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陆时砚身上,看着他认真听课的侧脸,看着他握笔的手指,想起昨天他蹲在雨里捡砚台的样子。
突然,刘老师的声音响起:“温棠,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温棠猛地回过神,站起来,却不知道老师问的是什么。她的脸瞬间红透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陆时砚的胳膊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她低头,看到他在课本上指了指,上面写着问题的答案。
温棠心里一暖,照着他指的内容回答了问题。刘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她坐下。
坐下后,温棠小声对陆时砚说:“谢谢你。”
陆时砚没说话,只是把一张纸条推到她面前。纸条上写着:“上课认真听。”字迹清隽,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又利落。
温棠看着纸条,忍不住笑了。她把纸条叠好,放进铅笔盒里,心里的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了。她想,有这样一个同桌,或许在新学校的生活,也不会那么难。
接下来的几节课,温棠渐渐适应了。陆时砚虽然话少,却很照顾她。她不知道教室的位置,他会默默指给她;她忘记带课本,他会把自己的课本往她那边挪;她听不懂方言,他会在她耳边小声翻译。
午休的时候,温棠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三明治,刚要吃,就看到陆时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桂花糕。他把桂花糕放在她面前,说:“我爷爷做的,尝尝。”
温棠愣了愣,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在嘴里散开,甜而不腻,很好吃。她抬起头,对陆时砚笑了笑:“谢谢你,很好吃。”
陆时砚的耳尖微微红了,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午饭。
温棠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像吃了桂花糕一样甜。她想,这个江南古镇,这个沉默的少年,或许会成为她在这里最温暖的牵挂。
下午的数学课,温棠听得昏昏欲睡。她的数学一直不好,老师讲的内容,她根本听不懂。下课铃响了,她趴在桌上,看着满纸的数学公式,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时砚收拾课本的动作顿了顿,问她:“听不懂?”
温棠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委屈:“嗯,数学好难啊。”
陆时砚没说话,只是拿出一张草稿纸,开始给她讲题。他讲题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把复杂的公式拆解得很简单。温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听着他的声音,突然觉得数学也没有那么难了。
“听懂了吗?”陆时砚讲完,问她。
温棠点点头,笑着说:“听懂了,谢谢你。你讲得比老师还好。”
陆时砚的耳尖又红了,他合上草稿纸,说:“不懂就问我。”
温棠心里一暖,用力点点头。
放学的时候,温棠和陆时砚一起走出教室。走到校门口,陆时砚说:“我家就在巷尾,一起走?”
温棠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巷子里走。夕阳照在青石板路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什么时候开始制砚的?”温棠忍不住问。
“五岁。”陆时砚说,“我爷爷教我的。”
“你很喜欢制砚吗?”
“嗯。”陆时砚点点头,“制砚的时候,很安静。”
温棠笑了,她能想象出他坐在时砚斋里制砚的样子,安静又专注。
“你的直播间,叫‘棠棠的古籍小铺’?”陆时砚突然问。
温棠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陆时砚指了指她的书包,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钥匙扣,正是直播间的logo。“昨天看到的。”他说。
温棠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这个。“你……你看过我的直播?”
陆时砚点点头,说:“你讲的古籍修复,很有意思。”
温棠心里像开了花一样,她的直播很少有人看,没想到陆时砚竟然看过,还说很有意思。
“那你以后要是有时间,可以来看我的直播。”温棠说,声音里带着期待。
陆时砚点点头,说:“好。”
走到时砚斋门口,陆时砚停下脚步,说:“我到了。你外婆的砚台,要是想修,随时拿来。”
温棠点点头,说:“谢谢你。明天见。”
“明天见。”陆时砚走进铺子里,放下了竹帘。
温棠站在巷子里,看着时砚斋的灯光,心里暖暖的。她摸了摸书包上的钥匙扣,想起陆时砚说她讲的古籍修复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
她想,这个江南古镇,这个沉默的少年,或许就是她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