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服从》一梦霜

9、审问

　　寻枫推开最高执行官办公室那扇厚重且隔音效果极佳的实木门，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喧嚣、食堂的烟火气、甚至走廊里其他部门人员匆忙的脚步声，瞬间被彻底隔绝。
　　室内光线偏暗，只亮着几盏聚焦在办公区和会客区的暖黄射灯。
　　空气里，那股沉静的木质香气，比在食堂时更为清晰。它不再只是背景板，而是成为了这方空间绝对的主导。寻枫甚至能感觉到那气息如同有生命的触须，在他踏入的那一瞬间，便无声地缠绕上来，试图探知他每一丝情绪波动，每一寸伪装的破绽。
　　纪砚臣就坐在那张宽大得有些夸张的暗色办公桌后，身后是占据整面墙的、显示着执律司各区域实时监控数据和城市热点图的光屏，流动的冷光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冷硬。
　　他没有在办公，只是靠在高背椅上，右手随意地搭在光滑的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着某种听不见的节奏。
　　他甚至没抬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在……等待。
　　寻枫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声响。他走到办公桌前约三米处站定，是执律司条例规定的下属汇报标准距离。立正，挺胸，敬礼，动作流畅标准。
　　“长官，二队队长寻枫，奉命前来汇报任务初步情况。”他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到自己刻意压制后的一丝微弱的回音。
　　纪砚臣敲击桌面的指尖停顿了一下。他终于抬起眼，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精准地落在寻枫身上。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形压力。办公室内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以及寻枫自己努力控制平稳上的心跳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实际上可能只有十几秒。纪砚臣才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开始。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几乎只是下巴牵动了一下。
　　寻枫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准备好的腹稿进行汇报。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从接到任务、分组侦察，到发现齿轮工厂异常、锁定核心目标，再到昨晚在七号巷道遭遇伏击……
　　他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对方的人数、装备，以及那个秃鹫Alpha能力带来的麻烦，强调了情况的危急和被迫自卫的性质。对于如何脱身，他用了“利用环境周旋，抓住机会反击”这样模糊但符合逻辑的说辞。
　　在整个汇报过程中，纪砚臣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有那双眼睛，一直锁定在寻枫脸上，仿佛在读取他面部肌肉每一丝最细微的颤动，分析他每一次语气的起伏。
　　哪怕纪砚臣没有去释放压迫信息素，但那股气息也持续地施加着压力。寻枫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细微的冷汗濡湿了一小块，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凉的黏腻感。他必须用尽全力去维持呼吸的平稳，去控制信息素不泄露丝毫异常，甚至连吞咽口水的本能冲动都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当寻枫提到“利用环境周旋”时，纪砚臣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纪砚臣搭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极轻地、极缓地点了一下。
　　汇报结束。寻枫闭上嘴，再次立正站好，等待问询。
　　办公室重新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纪砚臣终于换了个姿势。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交叠放在桌面上，这个动作让他带来的压迫感更直接了。“利用环境周旋……”他重复着寻枫的话，声音清冷，带着一种玩味的语调，“七号巷道，我记得。两侧是超过五米高的光滑合金墙体，废弃的管道锈蚀严重，无法承重。地面堆积杂物，但缺乏有效的掩体。在这种环境下，面对一个拥有范围腐蚀性能力的Alpha，和至少七名携带武器的帮派核心成员……”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解剖刀般落在寻枫身上：“你是如何周旋的？又是如何，在那种不利地形下，精准地抓住机会，完成对所有人的反击，并且自身……根据报告，仅仅是‘轻微擦伤’？”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寻枫精心构筑的防线上。纪砚臣没有提高音量，但他的逻辑清晰，对细节的掌握令人心惊。
　　寻枫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回长官，当时情况混乱。对方的信息素场域干扰严重，视线受阻。我主要是利用他们之间的配合间隙和攻击时的短暂僵直进行移动和闪避。反击……更多是依靠近身格斗技巧，针对其关节和要害进行打击，力求快速使其失去战斗力。至于伤势……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对方的攻击大多落空，或者被杂物挡下。”他尽量让解释听起来合理，尽管他自己都知道，这套说辞在纪砚臣这样的人面前，苍白得可怜。
　　“运气……比较好。”纪砚臣轻轻重复了这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寻枫自然垂在衣服边的双手上。“你的格斗技巧，看来确实非常……精湛。远超常规训练营的水平。”
　　寻枫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在……之前的地方，需要一些保命的手段。”没办法，他只能再次将一切推给那个模糊的“灰色地带”。
　　好在纪砚臣没有再追问格斗技巧的问题。他靠回椅背，视线重新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思考什么。
　　“关于铁骸帮获得的资金和装备支持，”纪砚臣突然转换了话题，但寻枫丝毫不敢放松，“你们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来源？交接方式？”
　　“暂时没有，长官。这部分情报非常模糊，仅限于底层流言。李文分析师正在尝试进行数据追踪，但目前还没有突破性发现。”寻枫如实回答，这部分是事实。
　　“嗯。”纪砚臣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沉了几分：“寻枫。”
　　“是，长官。”
　　“执律司是一台精密而复杂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必须在其应有的位置上，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转。任何超出规格、或者来源不明的零件，都可能引起整台机器的故障，甚至……崩溃。”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或者掌握了什么样的非常规手段。在这里，在我的麾下，你需要证明的，不是你有多特殊，而是你有多……可靠。”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暖黄灯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几乎将寻枫完全笼罩。“任务继续。盯紧目标，查明武器来源。至于昨晚的事情……”他走到寻枫面前，距离近得寻枫能清晰地看到他制服领口银线绣制的繁复纹路，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萦绕在他周边的信息素所带来的几乎令人腿软的压迫感。“我可以暂时搁置。但这不代表问题不存在。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寻枫的耳膜。
　　“……是!长官，绝不会让您失望！”寻枫挺直脊梁，大声回应，试图用音量驱散那一瞬间的心悸。
　　纪砚臣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寻枫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纪砚臣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出去吧。”
　　寻枫如蒙大赦，再次敬礼，然后转身，尽量保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向门口。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推开厚重的门扉，重新踏入外面光线明亮的走廊。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寻枫几乎虚脱般地靠在了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比他面对整个铁骸帮还要耗费心神。纪砚臣……不亏为最高执行官。他就像一座沉默的活火山，表面沉静，内里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能量。
　　他缓了几秒钟，才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向着二队办公室走去。他知道，里面的几个人，估计也等得心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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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二队办公室里的气氛，也确实算不上好。
　　寻枫离开后，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心思再去完善那份已经差不多完成的报告了。
　　雷克斯像头焦躁的困兽，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踩得地板咚咚响。“妈的，怎么这么久？不就是汇报个任务吗？老大该不会真的在刨根问底吧？”
　　李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光屏上打开着复杂的数据库界面，但他显然没看进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摩斯密码一样杂乱无章的节奏。“时间确实超出了常规任务汇报的平均时长13分钟。考虑到昨晚事件的特殊性，长官进行额外问询的概率高达89.7%。”
　　陈阳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门口，一会儿又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小声嘀咕：“队长不会有事吧……他会不会说漏嘴啊……”
　　林玥依旧是那个最沉得住气的。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超细纤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那把狙击枪的瞄准镜，动作专注而轻柔，狙击枪有些年头了，但枪身被主人保养的十分干净，上面纵横交错的划痕带着一丝成熟老练的感觉。她偶尔抬眼看向门口那瞬间，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的微光，显示她并非全然不在意。
　　“不行了，老子憋不住了！”雷克斯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李文，“文儿，你脑子好使，分析分析，老大到底啥意思？他是不是盯上咱们队长了？”
　　李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从行为逻辑分析，纪长官对队长有所怀疑是必然的。昨晚的能量波动无法完全掩盖。长官没有当场发难，而是选择单独召见，一方面可能是缺乏直接证据，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在观察，或者说，给予队长一定的……操作空间？”
　　“操作空间？啥意思？”陈阳没听懂。
　　“意思就是，老大可能知道队长有问题，但暂时不打算动他，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能干什么。”雷克斯粗声粗气地解释，脸上表情复杂，“这他妈的更吓人了好吗？就像猫抓老鼠，不吃，先玩！”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寻枫走了进来。
　　一瞬间，四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询和紧张。
　　寻枫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表情还算平静。他反手关上门，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队长，怎么样？”陈阳第一个忍不住问道。
　　雷克斯也凑过来，压低声音：“老大没为难你吧？”
　　连李文都暂时关闭了光屏，投来询问的目光。林玥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寻枫放下水杯，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没事。就是问得比较细，关于昨晚的战斗过程，还有铁骸帮的情况。”他避重就轻，“长官要求我们尽快查明武器来源，任务优先级上调了。”
　　他没法跟队员们细说纪砚臣那番警告，那样只会加剧他们的不安。
　　“就这？”雷克斯有些不信，“没问点……别的？”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寻枫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问了格斗技巧的来源，我推给以前了。其他的，他没深究。” 这不算完全说谎，只是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但大家都清楚寻枫显然是不想多说。
　　“行了，都别瞎猜了。”寻枫站起身，拍了拍手，试图驱散这沉闷的气氛，“报告最终版检查一遍，没问题就提交。然后，雷克斯，陈阳，你们跟我再去一趟资料库，查查最近所有和非法武器运输和资金异常流动有关的卷宗。李文，林玥，你们继续从技术层面分析铁骸帮的可能联络渠道。”
　　他必须给自己和队伍找点事情做，不能让猜疑和恐惧在沉默中发酵。而且，他也确实需要更快地找到线索，在纪砚臣失去耐心之前，在内部的黑手再次行动之前。
　　队员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命令。办公室内重新响起了键盘声和资料翻阅声，但那股无形的张力依然存在，如同一根绷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裂。
　　寻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车辆，目光沉凝。纪砚臣的警告言犹在耳，内部的阴影尚未驱散，而“烬炎”的仇，更是他肩上最沉重的枷锁。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