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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素描本 ...

  •   那只草编的蚂蚱在岑寂的床头柜上安了家,就立在企鹅小夜灯旁边。妈妈第一次看到时,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
      "小寂,这是哪儿来的呀?"妈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蚂蚱歪斜的触角,"编得还挺有意思。"
      岑寂正坐在床上拼拼图,闻言抬起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一块拼图碎片,没有回答。
      妈妈笑了笑,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小心地把蚂蚱放回原处,"肯定是小迟哥哥给你的吧?那孩子手一直很巧,从小就爱弄这些小玩意儿,这点倒是随了他……"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转身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声音也低了下去:"好了,你继续玩吧,妈妈去准备午饭。"
      岑寂低下头,目光却不在拼图上了。妈妈那句没说完的话在他心里打了个转。随了谁?为什么妈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从那天起,趴在书房窗台看陆迟,成了岑寂每天最期待的事。比吃药准时,比吃饭还认真。
      他看见陆迟每天早上被陆阿姨从被窝里揪出来跑步,睡眼惺忪地绕着花园跑圈,一边跑一边打哈欠;看见他和同学为了一个球在花园里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又勾肩搭背地一起喝冰汽水;看见他练琴练到一半,偷偷从琴凳底下摸出漫画书,被逮个正着后,嬉皮笑脸地求饶:"就再看五分钟,妈,就五分钟!"
      陆迟的生活总是热热闹闹的,像过年时电视里放的综艺节目,吵吵嚷嚷,却充满了生气。相比之下,岑寂的生活就像他每天喝的白粥,清淡,安静,日复一日。
      他觉得自己像个隔着鱼缸看金鱼的人,金鱼在里面游得欢快,他在外面,只能安安静静地看着。
      这个周六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明晃晃的,把两家花园都照得亮堂堂的。爸爸岑山和陆叔叔在隔壁凉亭底下摆开了象棋局,杀得难分难解。妈妈和陆阿姨坐在旁边的藤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聊着最近菜市场的物价。
      "青菜又涨价了,这么一小把就要五块钱。"妈妈捏着瓜子,轻轻一嗑,"听说下周还要涨。"
      "可不是嘛,"陆阿姨叹了口气,"猪肉也贵了。小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能吃这么多。"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大小,"真怕把他吃穷了。"
      两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岑寂依旧守着他的"老位置",下巴搁在窗台上,看着隔壁花园里的陆迟。今天陆迟没干别的,正撅着屁股,专心致志地对付一个看起来零件很多的飞机模型,旁边摊开一本厚厚的说明书,时不时就要翻一下。
      "这个零件装哪里来着……"陆迟自言自语,鼻尖上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忽然,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书页哗啦啦响。岑寂下意识地伸手去按,还是晚了一步,几张他平时胡乱涂鸦的画纸被风卷了起来,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旋,飘飘悠悠地往下落。
      其中一张,像个喝醉了酒的蝴蝶,歪歪斜斜,最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陆迟的飞机模型旁边,盖住了一个小零件。
      岑寂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陆迟被惊动了,抬起头,先看到了那张纸,然后顺着方向,看到了二楼窗口那个满脸通红的岑寂。
      "咦?"他捡起画纸,拍了拍上面的灰。
      纸上用铅笔画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勉强能看出个人形,好像在跑步,姿势怪怪的。旁边还有个四不像的东西,像自行车,又像滑板。画得实在不怎么样,角落里还有几个写坏了又被涂黑的字,糊成一团,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
      但陆迟盯着看了几秒,突然"噗嗤"一声乐了。他认出来了,这画的是他上次晨跑时不小心踩到石子摔了个屁墩儿的糗样!还有他刚学会骑自行车那会儿,歪歪扭扭不敢撒把的滑稽样子。
      他抬起头,冲着二楼窗口,扬了扬手里的画纸,露出一个大大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嘿——你——画——我——啊?"
      岑寂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烧得厉害。他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蚂蚁,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迟看着他那副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他没把画纸扔了,反而仔细地折了折,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还拍了拍,好像那是什么宝贝。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转身就跑回了自己家,"噔噔噔"的上楼声隔着墙都能隐约听见。
      没过两分钟,他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崭新的画画本和一盒二十四色的彩笔。他走到两家花园挨着的篱笆墙边,把本子和笔放在柱子顶上,然后指指岑寂,又指指东西,双手比划着一个大大的爱心,最后用口型说:"送——给——你!"
      做完这一切,他冲岑寂挤挤眼睛,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回去继续鼓捣他的模型了,一边装还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好像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来没发生过。
      岑寂的心跳得飞快,像揣了只小兔子。他看着阳光下那个崭新的画画本,封皮是湛蓝色的,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么干净,那么耀眼。
      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主动走出这个房间的冲动。他想要那个本子,特别想。
      他溜下窗台,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悄悄摸出书房。走廊里静悄悄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尽量不发出声音。
      客厅里没人,大人们还在外面聊天。他推开通往花园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还带着阳光的温度。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他吸了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然后朝着篱笆柱走过去。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动了什么。
      就在他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那个蓝色本子的时候,隔壁凉亭传来爸爸岑山带着笑意的声音:"小迟这孩子,是真不错,又聪明又懂事。你看他那个模型装得,有模有样的。"
      岑寂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他哧溜一下蹲下身,把自己藏到了旁边茂密的冬青树丛后面,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是啊,"妈妈的声音接着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小寂要是能有小迟一半活泼,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个孩子玩得来是好事。"陆叔叔落下一子,笑呵呵地说,"小迟也总说,小寂弟弟安静,不像他那帮同学吵得他头疼。"
      岑山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目光扫过陆迟忙碌的背影,又淡淡地收回:"玩得来是好。不过小迟朋友多,活动也多,整天跑跑跳跳的,精力旺盛。小寂身体底子弱,医生再三嘱咐要静养。我是怕小迟动静太大,吵着他休息,反而不好。"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父亲对体弱儿子的关切。
      可躲在树丛后的岑寂,抱着膝盖,却觉得爸爸的话像颗小石子,丢进了他心里,沉甸甸的,让他有点透不过气。爸爸是不是不喜欢他和陆迟哥哥玩?
      "岑哥说得对,是咱们考虑不周了。"陆阿姨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客气的歉意,"回头我说说小迟,让他稳当点,别老来吵着小寂休息。"
      "哎,不用不用,没那么严重。"岑山打了个哈哈,语气轻松地把话题又拉回到了棋局上,"老陆,该你走了,看我这步'马后炮'你怎么破!我可是酝酿好久了!"
      大人们继续说说笑笑,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和闲聊声混在一起,好像刚才那段关于孩子们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风一吹就散了。
      岑寂蹲在树丛后面,浓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蓝色画画本,它在阳光下安静地躺着,封皮反射着诱人的光泽。他却觉得那本子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怎么也伸不出手了。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他身上,有点暖,也有点晒。脚底板因为直接踩过地面,沾上了冰凉的泥土。他就这样静静地蹲着,像一尊小小的石像。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传来陆迟一声兴奋的欢呼:"搞定!"
      他终于组装好了他的"战斗机",得意地举起来,对着阳光左看右看,还在原地转了两圈,嘴里配着"嗡嗡"的引擎声。
      他一扭头,看见柱子上的本子还在,又抬头看了看二楼空荡荡的窗口,疑惑地挠了挠头。
      "咦?没拿吗?"
      他放下模型,走过来拿起本子和笔,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他熟门熟路地绕到岑寂家别墅的侧面。那里有一个专门用于递送报纸和牛奶的棕色小木箱,带着一个斜斜的盖子。
      陆迟掀开木箱盖子,把蓝色的画画本和那盒彩笔小心翼翼地并排放了进去,还细心地把彩笔盒摆正了。
      塞完,他合上盖子,一扭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冬青树丛。茂密的枝叶间,有一小块苍白的肤色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一闪而过。
      陆迟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他一点没惊讶,也没出声叫破,反而冲那个方向做了一个夸张的、蹑手蹑脚的鬼脸,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藏——好——哦!"
      说完,他就抱起他心爱的飞机模型,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流行歌曲,脚步轻快地跑回家了。
      岑寂又在树丛后面待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陆迟真的走了,周围再没有别的声音,才像个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
      快速溜到小木箱前,掀开盖子,把那个蓝色的本子和彩笔盒飞快地掏出来,紧紧抱在怀里。本子崭新的纸张散发出好闻的木头香气,彩笔盒沉甸甸的。他抱着这份突如其来的"财富",心脏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发颤。
      他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溜回屋里,蹬蹬蹬跑上楼,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怀里的本子和笔安然无恙。
      他走到床边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本子。第一页是空白的,光滑的纸面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他打开彩笔盒,二十四支颜色各异的彩笔整齐地排列着,像一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他伸出手指,一支一支地抚摸过去,最后停在了一支天蓝色的彩笔上。他把它抽出来,拧开笔帽,露出尖细的笔尖。
      他趴在床上,把本子摊开,握着那支蓝笔,想了很久,然后很慢很用力地,在雪白的纸页中央,画了一个圆滚滚的太阳。太阳的光芒,他用亮黄色一根一根地画出来,虽然歪歪扭扭,长短不一,但看起来格外认真,格外暖和。
      从那以后,岑寂的窗台上,除了每天必不可少的药瓶和水杯,又多了一个蓝色的画画本和一盒二十四色的彩笔。
      他不再只是被动地看着窗外。他开始用稚嫩的笔触,笨拙地描绘他看到的陆迟——陆迟打球时高高跳起来抢球的瞬间,陆迟练琴时微微蹙眉的认真侧脸,陆迟骑着自行车从坡上冲下来时被风吹得鼓起的衬衫。他也画窗外那棵玉兰树,画它什么时候冒了花苞,什么时候开满了洁白的花;画今天下雨了,雨水在玻璃窗上画出弯弯曲曲的道道。
      他的画依旧没什么章法,人物比例失调,景物也歪歪斜斜,但画里的内容却渐渐丰富了起来。他还是不怎么说话,但他的画画本里,却悄悄装下了一个越来越热闹的世界。
      有一天,爸爸岑山进来给他送水果,看到他正趴在窗台边上,握着彩笔专心致志地涂画着什么。
      "在画什么呢?"岑山放下果盘,温和地问。
      岑寂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岑山走过来,拿起本子翻看。前面几页全是些幼稚的线条和色块,色彩用得很大胆,但毫无技巧可言。翻到后面,能认出画的是个人形的时候越来越多,虽然五官模糊,但那动作姿态,分明就是隔壁的陆迟。有跑步的,有骑车的,还有举着飞机模型的。
      "喜欢画画?"岑山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岑寂抬起头,看着爸爸,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要不要爸爸给你请个老师?"岑山把本子放回窗台,拿起一个苹果,开始慢条斯理地削皮,"正规学一学,打好基础,以后说不定能画出名堂来。"
      岑寂看着爸爸手中旋转的苹果皮,又看了看窗外。陆迟正和几个同学在花园里追逐打闹,笑声隐约传来。他慢慢地,但是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岑山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眼,看着儿子那双黑得纯粹、此刻写满拒绝的眼睛。他沉默了一下,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笑了笑:"好吧,喜欢画就画吧,自己开心最重要。不过记得别画太久,累着眼睛。"
      他拿起那个蓝色的画画本,又随意地翻了两页,目光在某一页画着陆迟踢球的画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合上,放回原处。他摸了摸岑寂的头发,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
      岑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走到书房,站在窗前,目光沉沉地望向隔壁花园。陆迟正和同学抢着一个足球,跑得满头大汗,年轻的脸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充满了无所顾忌的活力。
      他的视线又移回自家二楼那个窗口,能看到岑寂小小的背影,又趴回了窗台,手里拿着彩笔,不知道在画什么。
      小寂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好像只装得下隔壁那个活蹦乱跳的身影。这本画画本,更像是一本专门为陆迟建立的档案。这种过于集中的关注,让他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警惕。
      他得想想办法,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而房间里的岑寂,对爸爸内心的波澜一无所知。他正认真地给他的新画涂颜色。画上是陆迟偷偷塞进牛奶箱送给他的那个草编蚂蚱,他用翠绿色的彩笔,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涂着,生怕涂出了边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素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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