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泠尘1

1、初遇

　　陈砚的老捷达在深秋的风里“哐当”响了第三声时，他终于咬咬牙，拐进了路边挂着“陆记汽修”木牌的小院。院门口的梧桐叶落了半地，被风卷着贴在车轮旁，踩上去沙沙响，倒给这满是机油味的地方添了点软乎气。

　　他把车停在车间门口，拉上手刹时，目光先被角落的身影勾走了。那人蹲在一辆旧面包车旁，藏青色工装外套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沾着黑灰，指缝里还嵌着点没擦干净的油污，可握着扳手的动作却半点不含糊——手腕微微用力，扳手“咔嗒”一声拧紧螺丝，动作利落得没多余步骤。阳光从车间顶部的高窗斜切进来，正好落在他发顶，浅棕色的碎毛沾了点浮尘，倒像裹了层细碎的金粉，连周围飘着的机油味都淡了些。

　　“师傅，麻烦给看看左前轮。”陈砚推开车门走过去，鞋底碾过地上的工具零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话音刚落，那蹲着的人就抬了头，陈砚这才看清他的脸。

　　比想象中年轻太多，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骨生得锋利，眼窝微微陷着，可眼尾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软，不像干汽修这行的糙人，反倒像隔壁巷口开书店的。看见陈砚，他先弯了弯眼，嘴角扯出个浅笑：“等会儿，我把这颗螺丝拧完就来。”声音是偏低的烟嗓，像深秋晒过太阳的旧毛衣，贴在耳边暖乎乎的，没有半分不耐烦。

　　陈砚点点头，没再说话，靠在旁边的工具架上等着。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扳手、螺丝刀，按大小排得整整齐齐，连沾着油污的抹布都叠得方正，看得出来主人是个细心人。他本来想掏手机刷会儿消息，可目光落在那人背影上，就没再挪开——那人干活时不说话，只偶尔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弯腰换工具时，后腰会陷出一道浅痕，工装裤贴在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腰线。偶尔抬手擦汗，袖口蹭到脸颊，在颧骨旁留下道灰印，非但不脏，反倒比干净时多了些鲜活气，像沾了露水的野草，透着股劲儿。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期间有个穿同样工装的老师傅从里间出来，看见陈砚，笑着搭话：“等陆执呢？他干活仔细，慢是慢了点，但保准给你弄妥当。”

　　陈砚这才知道，这人叫陆执，是这汽修厂的老板。老师傅说，这厂开了三年，就陆执和他两个师傅，忙的时候陆执从早到晚都泡在车间里，连饭都顾不上吃，闲的时候就坐在办公室里待着，倒也清静。

　　正说着，陆执就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块干净的抹布，一边擦手一边绕到陈砚的车旁。“左前轮怎么了？是响还是刹不住？”他弯腰蹲下去，手指敲了敲轮胎，又伸手摸了摸刹车片的位置，指尖的油污蹭到轮胎壁上，留下个浅印。

　　“最近踩刹车的时候总响，有时候还会顿一下，怕出问题。”陈砚蹲在他旁边，看着他认真检查的模样，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陆执没说话，起身从工具架上拿了千斤顶，把左前轮顶起来，又卸下车轮，动作熟练得很。“刹车片磨得差不多了，得换一副，再把刹车盘打磨下，不然还会响。”他举着刹车片给陈砚看，原本厚实的刹车片已经磨得很薄，边缘还卷了点毛边，“你这老捷达用了不少年了吧？配件得找适配的，我这刚好有存货，不用等。”

　　陈砚应了声好，又靠回工具架旁等着。这次陆执没让他等太久，拆旧片、装新片、打磨刹车盘，一套流程下来不到四十分钟。装回车轮时，他特意把螺丝挨个拧了两遍，又蹲下去晃了晃车轮，确认没问题了才起身：“好了，你等会儿试试，看还响不响。”

　　陈砚去试了车，在小院里开了两圈，踩刹车时果然没了之前的响声，也没再出现顿一下的情况，心里顿时踏实了。回到车间取车时，陆执已经把账单写好了，递过来的时候，指尖还带着刚擦完手的潮气。

　　陈砚扫了眼账单上的数字，愣了下——刹车片加人工，比他之前问的两家汽修厂都便宜了近一半。“陆老板，你这账是不是算错了？”他指着账单，“我之前问的别家，光人工就比你这总价贵。”

　　陆执把扳手往工具架上一挂，又拿起抹布擦了擦手，动作慢悠悠的：“没算错。你这老款车配件本来就便宜，我这存货是之前批量进的，成本低。人工就当友情价了，第一次来，以后常来照顾生意就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砚车后窗贴的“砚台摄影工作室”标识上，眼睛亮了亮，“你是拍照片的？”

　　“嗯，自由摄影师，平时总跑郊外拍风光。”陈砚笑着说。

　　“那正好。”陆执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下次你拍外景，车要是坏在半路，直接找我，比拖车快多了，我这摩托车跑山路方便。”

　　陈砚没犹豫，掏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陆执的微信头像很简单，是只三花猫的侧脸，毛蓬松得像个球，背景是办公室的沙发。加上好友后，陆执又叮嘱了句：“要是去偏远的地方，提前跟我说声，省得你手机没信号，找不到人。”

　　陈砚谢过他，开车出了汽修厂。透过后视镜，他还能看见陆执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抹布，冲他挥了挥手。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又扔回花坛里，模样比在车间里拿扳手时，软了不少。

　　陈砚握着方向盘，心里莫名有点发暖。他跑过不少地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很少有人像陆执这样，初见就透着股真诚的热乎气，像深秋里的一缕阳光，不刺眼，却能暖到心里。

　　他点开陆执的微信，看着那只三花猫的头像，忍不住笑了笑，在心里默默记着——下次车再出问题，还来陆记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