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57、归途暗箭

　　岩刚族长所知的隐秘山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踏出的痕迹与悬崖峭壁间狭窄的缝隙。它蜿蜒在云雾山脉最险峻、最人迹罕至的脊线上，几乎完全避开了黑苗惯常活动的区域，也完美绕开了曹如意手下可能布防的关卡。

　　一路行来，唯有风声鹤唳，林涛呜咽。岩刚沉默地走在最前，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回望女儿阿依娜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带来的几名亲信战士则分散在队伍前后，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叶苏月跟在岩刚身后，墨九护在她身侧，他的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愈发苍白，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握刀的手稳定如初。阿依娜则紧紧跟在叶苏月身边，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墨九肩头渗血的伤口，又望一望父亲沉默的背影，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寂静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有脚步声和喘息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响。

　　叶苏月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岩刚的突然转变，绝非仅仅因为感激她救了扎木。卡蚩的招供，昨夜寨中的刺杀，曹如意手下的出现……这一切必然让这位族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大巫医的行为，已经将整个黑苗部族拖入了与朝廷权宦勾结的巨大风险之中，甚至可能引来灭族之祸。他选择放走他们，既是为了报答恩情，恐怕也是为了……切割与自保，为黑苗保留一线生机。

　　那么，那块“黑色玉佩”和密室中的书信，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必须尽快拿到它们！

　　经过一天一夜几乎不眠不休的跋涉，在第二日黄昏，他们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道山梁，脚下不再是崎岖的山路，而是相对平缓的、通往山外的小径。远处，隐约可见平原的轮廓和袅袅炊烟。

　　岩刚在一处避风的山坳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深沉地看向叶苏月三人。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下走，一天之内，便可走出云雾山，到达山外的官道。”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苏月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苏医官，黑苗……对不住你。那块玉佩和书信……若你们有办法拿到，或许……真能阻止更大的灾祸。但大巫医的密室，守卫森严，更有……非人之物守护，你们……好自为之。”

　　他没有承诺帮助，也没有阻止，只是陈述了事实，并隐含地表达了某种期望。

　　“民女明白。”叶苏月郑重行礼，“多谢族长救命之恩，指引之情。黑苗的善意，民女铭记于心。”

　　岩刚点了点头，又看向阿依娜，眼神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舍与决绝：“阿依娜，你……跟他们走吧。”

　　阿依娜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阿爹！”

　　“寨子里现在不安全。”岩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大巫医不会放过任何知情者。你留在外面，或许……反而是安全的。等阿爹处理好寨子里的事情……”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已然表明他回到寨中，必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

　　阿依娜泪水滚落，她知道父亲的决定是为了保护她。她扑上去紧紧抱了岩刚一下，哽咽道：“阿爹……你保重！一定要等阿依娜回来！”

　　岩刚用力抱了抱女儿，随即毅然将她推开，对叶苏月和墨九沉声道：“阿依娜，就拜托二位了。”说罢，他不再停留，带着手下战士，转身沿着来路，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之中。

　　叶苏月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这位黑苗族长，在家族、部族与道义之间，做出了一个痛苦而明智的选择。

　　“我们走吧。”墨九低声道，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飘。

　　叶苏月收回目光，连忙扶住他：“你的伤必须尽快处理，不能再赶路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他们在附近寻了一处干燥避风的山洞。叶苏月仔细为墨九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伤口因反复撕裂，已有轻微化脓的迹象，她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又喂他服下了消炎镇痛的药丸。

　　阿依娜默默地在洞口升起一小堆篝火，烤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小小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哀伤。

　　夜色渐深，山洞内只有柴火噼啪的轻响。墨九因药力作用和极度疲惫，沉沉睡去。阿依娜也靠在洞壁，蜷缩着睡着了。

　　叶苏月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火堆旁，就着跳跃的火光，再次拿出那张从赵老三外宅找到的、记录着“特殊货物”运输的密文账册，以及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卡蚩的供词。

　　大巫医的密室……黑色玉佩……往来书信……每月十五的马帮……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拿到密室中的证据，然后顺着马帮这条线，查清“鬼血石”的最终流向，将曹如意和他的党羽，连根拔起！

　　但如何进入守卫森严、还有“非人之物”守护的密室？仅凭她和受伤的墨九，再加上一个不谙世事的阿依娜，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需要帮手，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玄色令牌。白守竹……他既然能提前安排墨九在南疆接应，是否也有办法助她拿到密室中的证据？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远水难救近火，而且她也不想过于依赖白守竹的力量，那会让她彻底沦为棋子。

　　或许……可以从“马帮”入手？既然每月十五他们会来收取混有“鬼血石”的货物，那么是否可以设法混入马帮，或者在他们运输途中截取证据？

　　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又被否定。局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慎之又慎。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洞口负责警戒的阿依娜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惊呼！

　　叶苏月瞬间警醒，猛地抬头，只见洞外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了十几双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眼睛！

　　是狼群！而且数量不少！

　　墨九也被惊醒，瞬间抓起了身边的刀，但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狼群低沉的呜咽声在洞外响起，带着饥饿与嗜血的气息，缓缓逼近。篝火的光芒似乎并不能完全震慑住它们。

　　阿依娜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叶苏月的手臂。

　　叶苏月强迫自己冷静。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驱兽的药粉，撒在洞口，同时将燃烧的柴火向外扔了几根。

　　狼群被火光和药粉的气味逼退了几步，但并未离开，依旧在黑暗中徘徊，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内的“猎物”。

　　“这样下去不行。”墨九声音低沉，“柴火和药粉有限，一旦耗尽，它们就会冲进来。”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叶苏月按住：“你别动！伤口再裂开就麻烦了！”

　　她目光扫过洞内，忽然落在阿依娜颈间那串繁复的银饰上，心中一动。苗人银饰工艺独特，某些部件在撞击下会发出特殊频率的声响……

　　“阿依娜，把你的银饰借我用一下！”叶苏月急声道。

　　阿依娜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解下了颈间的银项圈和胸前的银牌。

　　叶苏月接过银饰，找了一块坚硬的石头，用特定的角度和力道，猛地敲击银饰上几个镂空的、薄如蝉翼的部件！

　　“叮——嗡——”

　　一阵极其尖锐、高亢，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奇异颤音，骤然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这声音不同于任何乐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撕裂感！

　　洞外的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难以忍受的高频噪音刺激，顿时发出一阵惊恐痛苦的嚎叫，纷纷夹起尾巴，如同见了鬼一般，仓皇失措地掉头狂奔，瞬间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几簇狼狈脱落的毛发。

　　山洞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

　　阿依娜目瞪口呆地看着叶苏月，又看看她手中还在微微震颤的银饰，仿佛看到了神迹。

　　墨九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深深的审视。这位苏医官，不仅医术精湛，心思缜密，竟连这等偏门手段也知晓？

　　叶苏月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银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只是她根据父亲笔记中一段关于“音律驱兽”的模糊记载，结合苗银的特性，临时想出的办法，没想到真的奏效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归途的凶险，可见一斑。曹如意和大巫医的势力，如同这南疆无处不在的毒虫猛兽，不知何时便会扑上来，给予致命一击。

　　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墨九，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阿依娜，心中那份拿到证据、扳倒奸佞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

　　只有彻底铲除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她和她在意的人，才能真正获得安宁。

　　天，快亮了。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