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56、亡命天涯

　　墨九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大巫医那声嘶吼落下的瞬间，他已一手揽住叶苏月的腰，另一只手抓住阿依娜的手臂，足下发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与寨门相反的、更为陡峭崎岖的后山方向疾掠而去！

　　他选择了一条最不可能的路。寨门方向必然已被重兵把守，唯有险峻难行的后山，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追！别让他们跑了！”
　　“放箭！”

　　身后传来杂乱的怒吼和弓弦震动之声。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破空而来，钉在他们身后的树干、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咄咄”声。更有几支擦着叶苏月的衣袖和墨九的肩侧飞过，带起凌厉的风声。

　　墨九将身法提到了极致，在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林木间穿梭，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叶苏月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身心脏狂跳的轰鸣。阿依娜虽自幼在山中长大，此刻也被这亡命奔逃的速度吓得脸色发白，咬紧牙关拼命跟上。

　　然而，追兵显然对这片山林也极为熟悉，而且人数众多，呈扇形包抄过来，火把的光亮如同一条条扭动的火蛇，在黑暗中紧追不舍，距离甚至在逐渐拉近！

　　“这样下去不行！”墨九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丝血气，“他们人太多，对地形也太熟！”

　　叶苏月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想办法摆脱追踪！

　　“往沼泽地走！”阿依娜忽然喊道，声音因奔跑而断断续续，“前面……有一片瘴气沼泽！除了我和阿爹……还有大巫医，没人……没人敢进去！里面地形复杂，可以甩掉他们！”

　　沼泽！瘴气！无疑是险地，但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指路！”墨九毫不犹豫。

　　在阿依娜的指引下，三人猛地折向，冲入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径。身后的追兵显然没料到他们敢往这个方向跑，呼喊声和脚步声出现了一丝混乱，但很快又追了上来，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些许，显然对这片区域心存忌惮。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潮湿闷热，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泥泞，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甜腻味道，正是瘴气！周围的树木也变得奇形怪状，枝桠扭曲，挂着湿漉漉的苔藓。

　　墨九屏住呼吸，示意叶苏月和阿依娜也用布巾捂住口鼻。他根据阿依娜的指引，在看似无处下脚的沼泽边缘寻找着那些几乎被水草覆盖的、坚实的落脚点。每一步都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陷入致命的泥潭。

　　追兵的声音被茂密的植被和扭曲的地形阻隔，变得模糊不清，火把的光亮也渐渐被浓重的雾气和黑暗吞噬。他们似乎暂时甩掉了尾巴。

　　但危机并未解除。沼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毒虫在脚下爬行，看不清的水洼可能深不见底，而那无处不在的瘴气，更是无声的杀手。

　　三人在一片相对干燥的、生长着几棵巨大榕树的小丘上暂时停下喘息。墨九肩胛处的伤口因剧烈的奔跑和发力已然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弥漫的灰白色雾气。

　　叶苏月连忙从药囊中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为他重新处理伤口。看着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刀伤，她心中一阵抽紧。若非墨九武功高强，反应迅捷，方才他们三人恐怕早已死在乱箭之下。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沼泽。”叶苏月一边熟练地上药包扎，一边低声道，“瘴气毒性会随着停留时间累积，而且……我担心大巫医会有其他手段。”

　　她话音刚落，远处迷雾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诡异、忽远忽近的笛声！那笛声尖锐刺耳，不成曲调，仿佛蕴含着某种扰乱心神的力量，让人听了莫名烦躁不安。

　　“是摄魂笛！”阿依娜脸色骤变，声音带着恐惧，“是大巫医！他在用笛声操控沼泽里的东西！”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四周的泥沼中，开始传来“沙沙”、“窸窣”的诡异声响，仿佛有无数东西正在靠近！借着朦胧的月光和雾气，隐约可见一些色彩斑斓的毒蛇从泥水中昂起头，扭曲着身体向他们游来；更有一些拳头大小、长满绒毛的蜘蛛和形态怪异的毒虫，从腐烂的树干和落叶下钻出，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大巫医竟能操控沼泽中的毒物！这已然超出了寻常武力的范畴，带着一种邪异的恐怖！

　　墨九猛地站起身，将叶苏月和阿依娜护在身后，手中长刀横握，眼神冰冷到了极点。面对这些无处不在的毒虫，他的刀再快，也难以护得周全！

　　叶苏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毒物……她不怕！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几个不同的药瓶，将里面粉末状的药物快速混合在一起。这是她根据父亲笔记和南疆杂记，特意配置的强效驱虫辟毒散，原本是为了防备山林中的蛇虫，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她将混合好的药粉迅速撒在三人周围，形成一个圆圈。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那些逼近的毒蛇和毒虫接触到药粉的气息，果然动作一滞，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徘徊在圈外，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那诡异的笛声陡然变得更加尖锐急促！仿佛带着怒意。外围的一些毒蛇仿佛受到了更强的刺激，开始不顾药粉的阻碍，疯狂地试图冲进来！

　　“药力不够！支撑不了多久！”叶苏月急声道，额角渗出冷汗。她带的药粉有限，而毒物似乎无穷无尽！

　　墨九眼神一厉，猛地挥刀，将几条试图突破防线的毒蛇斩断！腥臭的蛇血溅在泥地上。但更多的毒物还在涌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阿依娜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雕刻着蝴蝶花纹的银哨，放入口中，用力吹响！

　　“嘘律律——”
　　哨音清越悠长，与那诡异的笛声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山涧清泉般的纯净与灵动。

　　说来也怪，这哨音响起，周围那些躁动不安的毒物，动作竟然明显迟缓了下来，一些甚至开始缓缓后退，仿佛对这哨音颇为忌惮。

　　“这是……”叶苏月惊讶地看向阿依娜。

　　阿依娜放下银哨，喘着气解释道：“这是阿娘留给我的‘灵蝶哨’，据说……据说能安抚山林间的生灵。我以前只当是玩物，没想到……真的有用！”

　　大巫医那诡异的笛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灵蝶哨干扰，变得有些紊乱，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性。

　　趁着这个间隙，墨九当机立断：“走！不能停留！”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根据阿依娜之前的描述和天上的星斗位置，选择了一个可能通往沼泽边缘的方向，再次带着两人艰难前行。

　　有了灵蝶哨的间歇性干扰，加上叶苏月不时撒出的药粉，他们总算勉强抵挡住了毒物的围攻，在危机四伏的沼泽中艰难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驱散了部分浓雾时，他们终于看到前方不再是茫茫的泥沼和水洼，而是逐渐升高的、坚实的土地和茂密的森林！

　　他们成功穿出了瘴气沼泽！

　　三人皆是精疲力尽，浑身沾满泥污，狼狈不堪。墨九肩头的伤口因多次发力，鲜血已浸透了好几层布条，脸色苍白得吓人。叶苏月和阿依娜也是气喘吁吁，几乎虚脱。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前方树林中，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

　　墨九瞬间将叶苏月和阿依娜拉到一块巨石后，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神凝重到了极点。难道追兵已经绕到了前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沉的交谈声，用的竟然是官话！

　　“……确定是这边吗？那黑苗的向导不会骗我们吧？”
　　“应该没错，他说看到有生人往这个方向跑了……”
　　“妈的，这鬼地方，要不是为了那批货和曹公公交代的要紧人物，鬼才来……”

　　曹公公！货！

　　叶苏月和墨九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凛然！这些不是黑苗的追兵，而是曹如意派来的人！他们竟然也深入到了南疆，而且似乎也在寻找什么“货”和“要紧人物”！

　　是冲着“鬼血石”？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墨九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低声对叶苏月道：“姑娘，待会儿我冲出去引开他们，你带着阿依娜姑娘，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东走，或许能找到出路……”

　　“不行！”叶苏月断然拒绝，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一起走！”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墨九去送死！

　　就在这时，那伙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藏身的巨石附近，眼看就要发现他们！

　　突然，另一侧的山坡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哨！紧接着，十几支利箭如同雨点般射向那伙官话之人！

　　“有埋伏！”
　　“是苗子！小心！”

　　惨叫声和兵刃碰撞声瞬间响起！那伙曹如意派来的人显然没料到会遭遇伏击，顿时阵脚大乱！

　　叶苏月从石缝中望去，只见山坡上冲下来一群身手矫健、穿着与黑苗略有不同服饰的苗人战士，为首一人，赫然是——岩刚族长！

　　他竟然带着亲信战士追来了！而且……似乎帮他们挡住了曹如意的人？

　　岩刚一刀劈翻一名敌人，目光锐利地扫过叶苏月他们藏身的巨石，沉声喝道：“苏医官！跟我走！”

　　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似乎并非来追杀，而是……来救援？

　　形势瞬间再次逆转！

　　叶苏月来不及细想岩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帮他们。此刻，这是唯一的生机！

　　她看向墨九，墨九微微颔首。

　　“走！”叶苏月拉起还有些发懵的阿依娜，跟着墨九，迅速从巨石后冲出，向着岩刚的方向奔去。

　　岩刚带来的人战斗力极强，很快便将那伙曹如意的人杀得七零八落，残余者仓皇逃入山林。

　　岩刚没有理会逃兵，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叶苏月，又看了看受伤的墨九和惊魂未定的女儿阿依娜，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巫医的人很快会追来。跟我来，我知道一条隐秘的山路，可以送你们离开南疆。”

　　他没有问卡蚩说了什么，也没有提密室和玉佩，但那眼神分明表示，他知道了很多，也做出了他的选择。

　　叶苏月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郑重地说了一句：“多谢族长。”

　　亡命一夜，在黎明时分，他们跟随着这位态度骤变的黑苗族长，踏上了通往未知生机的、更加隐秘的道路。

　　而那块可能藏着最终秘密的“黑色玉佩”，以及大巫医密室中的书信，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叶苏月的心头。她知道，即便离开了南疆，通往真相和复仇的路，依然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