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昭昭》满陇桂雨

36、阿姐的来信

　　殿内乱作一团，官员们面如土色，侍卫们手足无措，唯有叶苏月的身影在混乱中凝定如山。她指间银针稳如磐石，精准地捻转、提插，如同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与李安体内那濒临崩溃的生命旋律争夺着主导权。

　　高内侍连滚带爬地端来煎好的参麦饮，叶苏月试了温度，小心地撬开李安紧咬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了进去。温热的药液带着参的甘醇与麦冬的清润，滑入他焦灼的肺腑，如同久旱逢甘霖。

　　行针配合汤药，双管齐下，李安急促的喘息终于渐渐平缓，煞白的脸上也回笼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他依旧昏迷着，但那股骇人的死气已被强行驱散。

　　叶苏月轻轻起出银针，额角已是一片细密的汗珠。她直起身，目光扫过满屋子惊魂未定的官员，最后落在高内侍脸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殿下急火攻心，引动旧疾，需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即刻将殿下移回别院，此处非养病之所。”

　　她的镇定感染了众人。高内侍如梦初醒，连忙指挥侍卫小心翼翼地将李安安置在软轿上，匆匆护送回太子别院。

　　叶苏月自然随行在侧。此刻，她不仅是唯一的知情者，更是太子性命的保障。

　　别院内的气氛比林府更加凝重。太子病倒的消息虽被严密封锁，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已让所有侍从噤若寒蝉。李安被安置在卧榻上，叶苏月再次为他诊脉，调整了药方，加重了安神定悸的药材。

　　“殿下何时能醒？”高内侍忧心忡忡地问。

　　“少则半日，多则一两天。”叶苏月洗净手，语气平淡，“关键在于醒来后，绝不能再让他情绪激动。京城之事……”她顿了顿，“暂且压下，待殿下稳定后再议。”

　　高内侍连连点头，此刻已将叶苏月视作主心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叶苏月守着李安，观察他脉象变化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高内侍出去片刻，回来时脸色更加难看，手中捧着一封火漆密信。

　　“苏医官，”他声音发干，将信递到叶苏月面前，“是……是京城太子妃娘娘……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书。”

　　叶苏月的心猛地一沉。叶苏玉！她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信！

　　不用拆开，她也能猜到信中的内容。皇后病重，叶苏玉作为准太子妃，于情于理都要催促李安速归。这封信，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不能让他看到这封信！至少在稳定下来之前，绝对不能！

　　叶苏月接过信，指尖冰凉。她看着榻上眉头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的李安，又看看手中这封沉甸甸的密信，一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

　　叶苏玉此举，是真的仅仅出于对皇后病情的担忧和对李安的关切？还是……她或者她背后的人，早已算准了李安得知消息后会病发，特意送来这封信，火上浇油，甚至……逼他立刻返京，中断江南的调查？

　　这个猜测让叶苏月遍体生寒。如果真是如此，那叶苏玉的心思，已深沉狠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捏着那封信，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拆，是不敬；不拆，无法判断其内容可能带来的冲击。

　　“高公公，”叶苏月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高内侍，“殿下昏迷前，可曾交代如何处理京中来信？”

　　高内侍一愣，摇了摇头：“殿下骤然病发，未曾交代……”

　　“既如此，”叶苏月将信收入袖中，语气斩钉截铁，“殿下病体为重，一切可能扰动心神之物，皆需暂缓呈递。此信，由我暂且保管，待殿下苏醒，精神稍复，再由我亲自呈上并解释缘由。若有任何罪责，我一力承担。”

　　高内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叶苏月那双清冽决绝的眸子，又想到方才她力挽狂澜救下太子的情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一切……但凭苏医官做主。”

　　叶苏月不再多言，将信贴身收好。这不仅仅是一封信，更是一个筹码，一个可能揭开叶苏玉真面目的契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夜幕降临，别院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叶苏月守在李安榻前，不敢有丝毫松懈，不时为他诊脉，调整着枕边安神香囊中药物的比例。

　　后半夜，李安的脉象终于趋于平稳，呼吸也变得均匀悠长。叶苏月稍稍松了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靠在床边的椅子里，闭目养神。

　　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阿姐叶苏玉会将做好的甜糕偷偷藏起来一半，趁伯父伯母不注意时塞给她，姐妹俩躲在假山后，分享着那一点点偷来的甜。那时阿姐的笑容，干净而温暖，如同春日暖阳。

　　是什么让那份温暖变了质？是权势？是富贵？还是……那深不见底的东宫？

　　“月……月儿……”

　　一声微弱的、带着痛苦挣扎的呓语，将叶苏月从浅眠中惊醒。她猛地睁眼，只见榻上的李安依旧闭着眼，额上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他梦到了什么？是皇后的病容？还是江南的迷局？亦或是……在呼唤那个他认定已经死去的名字？

　　叶苏月拧干温热的帕子，轻轻为他擦拭额角的汗珠。动作间，袖中那封密信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李安脸上，这个曾经让她倾心、又让她心死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误会、伤害和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此刻，在共同的敌人和谜团面前，他们又被捆绑在了一起。

　　阿姐，这就是你的抉择吗？站在那金光闪闪的太子妃之位上，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可能……参与谋害自己的妹妹，也要巩固你的地位和权势？

　　叶苏月的心中一片冰冷。最后一丝对姐妹情分的留恋，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既然你已抉择，那便休怪妹妹……不留情面了。

　　她轻轻抚过袖中的密信，眼中闪过一丝冰雪般的锋芒。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