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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克妻之说的背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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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警告纸条如同投入心湖的冰棱,带来的不是涟漪,而是刺骨的寒意与更深的疑窦。叶苏月将其焚毁,灰烬散入香炉,仿佛从未存在过。但“池底有物,勿近,勿查,速离”这十个字,却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心头。
送信人是谁?是敌是友?是府中某个尚存良知的下人,还是幕后黑手故布疑阵,想将她吓走,以免她继续深究?无论是哪种可能,都印证了那荷花池绝非善地,且隐藏的秘密,足以让某些人感到威胁。
“速离”?叶苏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岂能因一句来历不明的警告就退缩?父亲的冤案、自身的处境,都与这看似平静无波的辅展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离开,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真相可能永埋沉垢。
但贸然行动,无疑是送死。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这荷花池,以及它所牵连的,更深层的东西。老太君那日欲言又止的话,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接下来的两日,叶苏月依旧悉心照料老太君,只是在她精神稍好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府中的旧事,尤其是关于那荷花池的变迁。
“……那池子,原本是活水,引自城外的玉带河,清澈见底,夏日里荷香阵阵,是府里最亮眼的景致。”老太君靠在软枕上,眼神悠远,带着追忆,“老国公爷最爱在池边的‘沁芳亭’里读书、会客……孩子们也喜欢在那儿玩耍……”
“后来呢?”叶苏月一边为她按摩着有些浮肿的手脚,一边轻声问道。
老太君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叹了口气:“后来……大概是七八年前吧,玉带河上游改道,府里也出了些事,那池子的活水源头不知怎么就断了,渐渐就成了死水。也请人疏浚过几次,却总是不见好,反而愈发显得阴沉。后来,守竹那孩子便下令,封了沁芳亭,不许人再靠近那池子了。”
“出了些事?”叶苏月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老太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讳莫如深,她摇了摇头,不愿多谈:“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叶苏月不便再追问,但心中疑云更浓。七八年前……那正是白守竹原配夫人去世后不久的时间。京城传闻,辅展公白守竹命硬克妻,先后娶过两任夫人,皆在入门后不久便香消玉殒。第一任夫人是病故,第二任夫人则更为蹊跷,据说是失足落水而亡……落水?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叶苏月的脑海!第二任白夫人,难道就是落入了那荷花池?!
她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背。如果真是如此,那所谓的“失足落水”,恐怕未必是意外!联想到池水的异状、墨线草、那诡异的腥气,以及警告纸条……这荷花池,莫非竟是一座吞噬人命的坟墓?而白守竹下令封锁池子,是真的因为伤心,还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猜测让她坐立难安。她需要印证。
这日,她以需要查阅几味特殊药材的炮制方法为由,向白守竹请示,想去府中的藏书楼看看。白守竹并未阻拦,只派了墨七随行,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叶苏月心知肚明。
辅展公府的藏书楼位于府邸东侧,是一座三层飞檐的独立建筑,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楼内藏书浩瀚,经史子集、医卜星相,无所不包,甚至还有许多海外番邦的典籍图册。
叶苏月目标明确,她并未在医书区域过多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存放府中旧档、杂记以及一些地方志、风物志的书架。墨七如同影子般跟在她身后数步之遥,沉默得如同不存在。
她耐心地翻阅着那些落满灰尘的卷册,寻找着任何可能与七八年前、与荷花池、与那位落水身亡的第二任白夫人相关的只言片语。
时间在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流逝。终于,在一本记录府中大小事项的、非正式的起居注残本中,她找到了一段模糊的记载:
“……弘昌七年,秋,池水渐浊,有异气……夫人顾氏,性婉静,素喜于池畔亭中抚琴……是夜,弦断,人杳……翌日,得于池中,香消玉殒……国公悲恸,封亭,禁入……”
弘昌七年,正是七年前!夫人顾氏,便是白守竹的第二任妻子!记载虽简略,但“池水渐浊,有异气”、“弦断,人杳”这些字眼,无不透着一股诡异。尤其是“异气”二字,与她所闻到的池水腥气,隐隐对应。
她继续翻找,希望能找到关于第一任夫人病故的更多细节。然而,关于那位夫人的记载更是寥寥,只说是“突发恶疾,药石罔效”,至于具体是何恶疾,症状如何,均无描述。
这不合常理。辅展公府何等门第,主母病故,即便不详细记载病情,也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如此讳莫如深,反而显得可疑。
“克妻之说……”叶苏月合上卷册,心中冷笑。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命硬克妻?多半是人心鬼蜮,借鬼神之说掩盖罪行罢了。第一任夫人的“突发恶疾”,第二任夫人的“失足落水”,恐怕都非天灾,而是!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那变得诡异的荷花池脱不了干系。池底的“物”,究竟是什么?是导致两位夫人身亡的直接原因,还是……只是某种更为庞大阴谋的一部分?
她感到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那冰山之下的黑暗与寒冷,让她心惊。
离开藏书楼时,天色已近黄昏。墨七依旧沉默地跟在身后。
经过一处回廊时,恰好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白守竹。他穿着一身墨色骑射服,风尘仆仆,似乎刚去京郊大营处理完军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见到叶苏月从藏书楼方向出来,他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在找什么?”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叶苏月心中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国公爷,找几本关于南方瘴疠药材的杂记,想看看能否对老太君的病症有所启发。”她早已想好说辞。
白守竹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她心底翻涌的思绪。
“藏书楼里,有些陈年旧事,看看无妨,但不必过于沉溺。”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意有所指,随即不再多言,转身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叶苏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隐隐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后,心中五味杂陈。
他定然知道她在查什么。他那句提醒,是警告,还是……某种默许?他对自己两位夫人的死,究竟知道多少?是真的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还是……他也在这迷雾中挣扎,试图找出真相?
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似乎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仅仅是个冷酷无情的权臣。他身上,似乎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
回到听竹轩偏厢,叶苏月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荷花池的秘密,克妻传闻的真相,如同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她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前方不仅是父亲冤案的线索,更可能牵扯进辅展公府最黑暗的隐秘之中。
窗外,夜色渐浓。秋风呜咽着吹过竹林,仿佛无数冤魂在低声哭泣。
叶苏月点亮灯烛,铺开纸张,开始将自己近日的发现与推测一一记录下来。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无论那荷花池底藏着的是怎样的妖魔,无论那“克妻”背后是怎样的阴谋,她都要将其揪出来。
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或许,也是为了那个看似拥有一切,却同样被困在迷局中的男人。
她有一种预感,揭开荷花池杀机的那一刻,也将是照亮所有迷雾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