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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看宣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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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天气很冷。
“今年又创新纪录了吧?”
“是啊,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零下多少度了。”
“诶,这么晚了实验室还有人啊?”
“秦博士吧?他一直这样来着。”
“唉,真勤奋,组长都快给我们压榨死了。”
“诶走了走了,饿死了。”
秦嘉期套着防护服,旁边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抬眼看。
是大学室友:【兄弟,极北没冻死你啊?能请假不?一哥们结婚,非要把你拉来,说没有你就没有他今天的幸福。】
秦嘉期盯着看了两秒,摘下手套和护目镜,然后把防护服脱了去消毒。走出实验室才回消息:【不至于。】
室友回的很快:【他哭的稀里哗啦的,你就开一趟吧。】
秦嘉期:【哪?】
室友:【萧安市。】
坐了三站高铁,中途转了好几次,他才重新踏上南方的土地。
空气湿润温暖,与极北的酷寒截然不同,让他有些不适应的恍惚。
婚礼办得热闹又俗气,符合他那哥们一向咋咋呼呼的性格。
新娘很好看,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幸福,挽着新郎的手臂,接受着众人的祝福。秦嘉期坐在喧闹的宾客席中,看着台上那双璧人,灯光落在新娘洁白的头纱上,晃得他有些出神。
他忽然想起了向暖。
想起她总是苍白的脸,想起她怯生生又努力微笑的样子,想起她在他离开去极北前,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说“嘉期,谢谢你”时,眼底那片安静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如果他们能好好的,如果命运能对他们稍微仁慈一点点,穿上婚纱的她,该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指节微微泛白。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人能懂的、苦涩的笑容。然后站起身,端着酒杯,朝着那对幸福的新人走去。
敬酒,祝福,一饮而尽。
动作流畅,表情得体。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片不断扩大的冰凉。
婚礼结束后,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张去往九林的车票。
那是向暖曾经待过的城市,也是他照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离那些有她的回忆近一点。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曾经住过的小区。在楼下,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存了许久,却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周雨璇。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带着一种被巨大悲伤冲刷后的沙哑。
“秦嘉期?”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打电话来?”
“我正好路过九林。”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声音干涩,“向暖她还好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沉默得让秦嘉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良久,周雨璇才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般吐出一句话:“暖暖她三年前……七月七号就走了。”
“……”
世界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秦嘉期举着手机,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声音、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周雨璇那句带着哭腔的话,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炸开。
他的预感成真了。
那个他小心翼翼守护了那么久,那个他倾尽所有温柔想去温暖的人,那个让他毅然放弃蓝天转向微观世界的理由的人,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在三年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而他,还在极北的寒夜里,对着茫茫雪原,构想着能拯救她的未来。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怎么离开的那个小区。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秦嘉期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请了长假,没有回极北,也没有留在九林,而是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间辗转。
他把自己灌醉,在廉价的旅馆里醒来,然后又继续重复。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原本清隽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颓败与死气。
他的人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点和方向。
飞行员的梦想早已为向暖而放弃,而如今,连“拯救向暖”这个支撑他转向药物研究的信念,也成了一个可笑又残忍的笑话。
他烂醉如泥地倒在某个南方小城潮湿的巷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几乎要被这种自我放逐彻底摧毁时,他在一家破旧网吧的角落里,无意中点开了一个关于脑癌患者现状的纪录片。
画面里,那些病人痛苦的眼神,家属无助的哭泣,像一把把锤子,将他从麻木的泥沼中狠狠敲醒。
混杂着巨大的悲痛不甘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猛地从他心底深处涌起。
是啊,她走了。
可他答应过她的事,还没有做完。
他没能给她生命,那他至少要兑现另一个承诺——让像她一样的人,在最后的旅程中,能少一些痛苦,多保留一份尊严。
他站起身,走进理发店,剪掉了乱草般的头发,刮干净了胡子,买了一张最快返回极北的车票。
当他重新出现在研究所,穿上那身熟悉的白色防护服时,所有人都发现,秦博士变了。
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拼命。
他几乎住在了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埋首于数据和样本之中,眼神里是一种燃烧生命般的专注与冷冽。
他将所有的悲痛、思念、无力与爱,都倾注到了那些复杂的分子式和一次次枯燥的实验中。
“宣宁”——“宣通神经,予尔安宁”。
这不再仅仅是一个科研项目。
这是他唯一的救赎,是他穿越生死,送给那个叫向暖的女孩,最后,也是最漫长的礼物。
二零二四年春。
周雨璇系着围裙,在客厅里追着满地乱跑的菜菜。
“小祖宗,你安分一会儿,妈妈给你切水果吃好不好?”
菜菜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举着玩具飞机,嘴里发出“呜呜”的引擎声,绕着沙发跑得飞快,根本听不进话。
电视里播放着午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地报道着一条科技快讯:“……综上所述,神经系统药物‘宣宁’的上市,标志着我国在脑科学领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周雨璇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新闻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好不容易抓住像泥鳅一样的菜菜,小家伙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指着门外:“妈妈,下去玩!下去玩嘛!”
“好好好,下去玩,这就下去。”周雨璇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妥协。
她匆忙地拿起钥匙和手机,抱着还在扑腾的菜菜,鞋柜门都没来得及关严,便走出了家门。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隔绝了室内的景象。
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电视机依旧亮着。
新闻画面切换到了一张严肃而光荣的研发人员名单上。
女主播清晰平稳,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声音,透过门板,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完成着这条报道的最后一句话:
“……本次参与此药物的研发人员官方已公布,主要人物为——
“王进伟,陈立诚,李美,黄俊杰以及总研发人秦嘉期博士等……”
随后,是下一则关于天气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