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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喜从天降(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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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呕!呕!“她干呕了几声,脚下虚浮,一个趔趄,重重跌进一团浓雾。
几缕异香直冲头顶,冷香雪屁股一安,底下不似冷硬的石面,反而传来股柔软的触感,伸手一摸,哪想,这浓雾底下竟放着个软糯厚实的绣包坐垫。
“客到!嘻嘻。”
前方突然传出个细条条滋滋拉锯般的尖笑声。
什么声?!
冷香雪紧张得扣着指甲,她何曾见过这等诡异架势,只得一个劲儿地往肚子里咽着口水。
“噔、噔、噔!”
黑漆的两侧,盏盏红光陡然亮起,影错的大红灯笼悠悠。
远远瞧着,一点接着一点,连成一条弯曲无尽的红线,不知究竟要延到何处。
底下浓重的黑雾已然散去,冷香雪恍然,此刻她正端坐于一顶软轿之内。
与寻常轿子不同,这顶轿子大得出奇,上下左右皆是红纱曼曼,上边的彩绣行云流水,龙凤相望,情意绵绵,正是好一副龙凤呈祥的绣样。
可……隐隐有些不对劲
冷香雪蹙着眉尖努力回想,她分明记得自己在御凌峰的藏书阁中确乎是见过这龙凤呈祥,乃是左龙右凤。
而在这里却是左凤右龙……
难道是自己看书时瞌睡,记得反了?
早知道就等记完那龙凤呈祥后在偷懒了,冷香雪有些懊恼。
“起、呜呜呜……起轿……”这回是个蔫巴巴的沙哑哭声。
“吱呀——”
轿子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腾了空,几步一顿地向前移着。
四只长长的挂铃缀在轿顶的四角,殷殷啜啜地紧着轿子前进的节奏来回晃着,连着冷香雪心一起晃得厉害。
“这儿究竟是何处?”冷香雪好不容易稳住发颤的嗓音,故作镇定地问道。
一阵似哭似笑的阴风撩开了两边红纱,一哭一笑两道女童声线左右相互应和着:
“您是才子,嘻嘻嘻……”
“您是佳人,呜呜呜……”
什么才子佳人的,冷香雪一个头两个大,她趁机向外探去。
这偌大的轿子左右边上各晃落着个人影,轻飘飘地跟着红轿。
定是眼花了。
冷香雪揉了揉眼睛,再度将目光投向轿侧。
这回她看得不错了。
这左右应声哭笑女童,没有五官!
她们的脸乃是丝线一丝一丝缠绕而成,红衫之下,她们连五指都未分!
竟是两个丝偶!
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那线下是谁抬着轿子前行呢?
冷香雪摸着胸口借着红光缓缓向下瞥去。
轿底下竟是密匝匝排满了薄纸般由红丝勾出的丝片小人儿!
“蛛怪,蛛怪没被夜飞星炸死!”
一声惊呼,冷香雪左脚绊着右脚再次狼狈地跌回软垫之中。
“才子,可是为赘入范府而喜?嘻嘻。”
右边的丝偶脑袋身子仍然向前移着,整颗脑袋却径直折转了过来,没有五官的脸就这么冲着冷香雪一歪,有一种诡谲的殷切。
“佳人,应是与情郎断情过于悲戚……呜呜。”
“蠢货,才子心中应只有小姐,嘻嘻。”
“胡说,佳人明明心有所念,呜呜呜。”
“你蠢货,嘻嘻。“
“你胡说,呜呜。”
这两只无脸丝偶竟隔着自己在两边斗得不分伯仲。
一来二去,冷香雪头疼得紧,不由连连摆手上前来打圆场:
“不过是自己绊了自己一下,你们两位好姐妹切莫为我伤了感情。”
“姐妹?”这回这两位丝偶倒是既不嘻嘻也不呜呜了,异口同声道,“才不是!”
冷香雪有些捏不准:“那,那你们的关系是?”
又是一阵异口同声:“你的陪赘丫鬟。”
“啊?”这回冷香雪彻底懵了。
右边笑嘻嘻的丝偶没好气地补了一句:“你要入赘范府了,该有的排场不能少,小姐让我们给你当陪赘丫鬟。”
左边的一听更是泣不成声:“过了今晚……呜呜呜呜呜……就得改姓范了……”
“可我是女子,如何入赘呢?”冷香雪歪着头,一脸不解。
“小姐要你赘就赘,这泼天的富贵你得跪着接好!”
“要赘了……呜呜呜呜呜呜……赘了……”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冷香雪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夜飞星在就好了,他定能处理好这事。
夜飞星?
对啊!
夜飞星去哪了?他还受伤了!
“那个……你们,你们这两位陪嫁丫鬟可见过一位玄衣男子?”
冷香雪挠了挠脑门,手在空中上下比划着:“就瘦瘦高高,人长得挺有劲,挺厉害的,跨间一把刀,大概是这副样子,可有见过?”
眼见两位丝偶空白的脸上愈发茫然,冷香雪重新组织了下语言:
“他叫夜飞星,那把刀还是什么妖刀,在人群中应该算是挺打眼的。”
“你兄弟?嘻嘻?”
“小姐最近就赘了你一个,呜呜呜呜呜……”
“……”
就这么胡乱扯着,冷香雪竟已完全放松下来了。
反正也打探不到夜飞星的踪迹,也不晓得自己还有多久才能下轿。
冷香雪懒散的本性又冒了出来,斜斜地偎进软垫中,任凭困意席卷,随着红纱轿前行的节奏打起了盹儿。
周围的树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了,叶子也愈发茂盛,不停地往红轿顶上倾斜。
冷香雪做了场梦。
梦里有位身姿窈窕的妙龄少女,她娇蛮多嗔,她霸道无理。
她生来便是万众瞩目,百花簇拥的。
她站在桥上,所有人便在桥下仰望。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有的说要不是她命好,如此抛头露面就该卖入青楼,为娼为妓。
有的叹着这范府老爷好没福气,偌大的家产,膝下竟只育有一女。
还有人言,不知哪家儿郎有这福气,能赘入范府,接下这泼天富贵……
冷香雪也同桥下的人一同瞧着她,她倒不觉得女子这般有何不好。
那女子不过是站得高一点,同大家一样在瞧风景罢了。
忽地,底下热闹拥挤的人群骤然消失。
不知何时,冷香雪竟上了桥,身上披着件满是可怖疮痍的血衣。
一双极度纤细弯折诡异的红褐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迎面袭来了张腐蛆横生、恶臭扑鼻的面庞。
低沉沙哑的阴冷气流钻入耳廓:“你瞧,只有你是真心在看我……”
“哐当!”
石桥底下猛地一震,两端没由头地开始寸寸断裂,那可怖的面庞散成了一团乱丝,落入底下深不可测的湍急水流,只是那双怪异可怖的手仍紧紧扯着她的腰,一个劲地阻着冷香雪求生。
“放开我!我不能跟你一起死!我还要找夜飞星呢!”情急之下,冷香雪脱口而出。
一阵镜子碎裂的声音自耳旁响起,万里无云的天空从中开裂,顷刻间,碎成了千万映着了冷香雪惊恐眼神的铜镜片。
“落轿!”
刺耳的丝偶声震得叶片颤颤。
冷香雪赫然惊醒,冷汗簌簌。
她小心翼翼地撩开纱帘向外瞧着,这轿子落在了道悬着大红喜花,贴着花好月圆,喜结连理的暗红门前。
门上牌匾高高挂起,“范府”这遒劲有力的两个金色大字当头压下,直叫人不敢直视。
门前很是热闹,密匝匝地站了很多“人”。
准确的说,是站了众多无脸丝偶
无脸的丝偶雀跃着,门前掌声响振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豪横的唢呐于间似要生生撕开人的心窝。
冷香雪切身实地地感受到所谓的高朋满座。
何其诡谲!
轿前的红纱被立于两旁的哭笑丝偶一齐拉开。
“请姑爷下轿,嘻嘻。”
“请姑爷下轿,呜呜。”
冷香雪看着鞠着身子的两位丝偶,咬了咬下唇,还是起身,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轿子。
一出轿子,冷香雪便被漫天红花撞了个满怀。
数不清的细小红花瓣,乘着咯咯桀桀的怪风堆了过来,冷香雪伸手一抓,便似被吸了干了颜色,迅速萎靡干枯,散成黑末。
“嘎吱……”
朱门洞开,眼前雀跃的丝偶连同炮竹爆炸的残屑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间的风愈加喧嚣,吹得树枝乱颤。
冷香雪猛地回头,那顶巨大空荡的大红轿仍立在原地,红纱被风搅得凌乱。
接着,冷香雪觉得自己的小腿有些痒。
她顺手一呼。
湿湿黏黏,还淌着汁。
这是何物?!
她借着红灯笼的微光仔细瞧着。
圆溜溜的,还挺滑溜。
有点,有点像什么东西的卵。
红灯笼的光影摇曳不定,将冷香雪的手映得更红了些,晃得她有些眼疼。
奇怪,来的时候,这些树便是这般低矮歪斜的吗?
冷香雪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
很快,她就没工夫细究了。
眼前的树木开始不对劲起来,上边的叶子开始一点一点耷拉下来,纷纷掉落。
不一会,两侧歪斜的树林竟像是被人拿剪子剃了头。
那场面极其骇人。
随着叶子越掉越多,堆成的叶子小山竟如汹涌浪花向冷香雪涌来。
这哪还是叶?
分明是那通体浊污,刚刚破卵的密麻小蛛!
跑!快跑!
心底的声音叫嚣着,腿脚先脑子一步行动起来。
呼吸越发急促,她还没找到夜飞星,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外边。
黑夜漫漫,邪物遍地。
眼前,只有那扇深渊巨口般洞开的朱门在向自己招手。
前方,哪还有路?
冷香雪思绪纷乱,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要是进去了,就永远也别想出来了。
无论死活!
忽地,黑洞中一抹银亮一晃,紧接着,一顶熟悉的红盖一闪而过。
夜飞星?!
身后蛛潮汹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冷香雪惊喜交加,心中暗暗有了抉择。
她稍稍向后瞥一眼,随即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提起宽大的喜袍衣摆,向着洞开的朱门全力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