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向云川》扉沉

3、第 3 章 我要告诉你妈妈！

　　老王把方舟送进门后，就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约定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就急匆匆的离开了。方舟拎着她的行李箱，独自进门。

　　门面不大，窄窄的双开木门，漆色在岁月风雨的打磨下已有些斑驳。

　　门旁开着一扇小木窗，窗棂雕着简单的花纹，支起一个外展的木台。台子上高低错落地摆满了各式盆栽，热烈的木槿、清雅的茉莉、肥嘟嘟的多肉……构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小世界。

　　她跨过略高的门槛。室内光线偏暗，带着木料特有的温润气息。

　　左边是接待柜台，一盆茂盛的铁线莲从柜顶垂落，枝蔓肆意伸展，层层叠叠的叶片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投出深深浅浅的阴影，几乎将柜台后方完全笼罩。

　　一个男孩正趴在那片绿荫下，睡得正沉。

　　方舟轻轻叩击台面：“你好，住店。”

　　没有反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她稍稍提高音量：“你好，住店！”

　　依旧毫无动静。

　　方舟看了眼腕表，指针明确指向五点五十五分。

　　她犹豫了一瞬，伸出手，轻轻拨开了垂落在男孩头顶的几根铁线莲藤蔓。暖橘色的灯光立刻洒在他脸上。

　　几秒钟后，男孩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眉头紧皱，带着明显的起床气，没好气地瞪着方舟：“我都没搭理你，你不懂是什么意思吗？”

　　“是什么意思？”方舟平静地问。

　　“下班了，不营业，别烦我的意思。”男孩说得理直气壮。

　　“可是，现在还在营业时间。”

　　方舟不慌不忙，拨开旁边一盆肥厚油亮的玉露，露出后面被遮挡的木质立牌，上面赫然刻着【营业时间：10:00–18:00】。

　　她再次看了眼手表，“现在是17:55，距离你下班还有五分钟。”

　　李卫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秀美丽的姑娘，居然如此较真，一时语塞，理亏让他脸颊有些发烫，但少年人的倔强让他不肯轻易服软。

　　“我是老板，我说不营业就不营业！”

　　“理由呢？”

　　方舟轻轻笑了一下，那笑让李卫更不自在了。

　　“没理由！”

　　李卫硬着头皮，迅速打量了一下方舟，心里嘀咕：这个漂亮姐姐，怎么这么犟。

　　“没有依据的拒客，是可以向相关部门举报投诉的。”

　　方舟一只手搭在台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木质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故意放缓了语速，目光锁定李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什么？”

　　李卫心里莫名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方舟的目光越过他，投向柜台侧面挂着的一块小白板，上面用彩色水笔写着几行字，其中一行小字格外醒目：

　　【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少睡觉。回来查你作业！———你妈我本人留】

　　“未成年的老板，你妈妈知道吗？”方舟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却精准地命中了李卫的“死穴”。

　　李卫猛地扭头看向那块留言板。救命！老妈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他好不容易盼到老妈下乡收货，终于能逍遥几天，要是因为这件事被告一状，等老妈回来，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他拉不下脸来认错，别扭的心思在胸腔里翻滚，让他梗着脖子，和方舟无声地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僵持的沉默。

　　片刻后，方舟不再看他，低头从随身的小包里掏了掏，伸出手，指尖稳稳地夹着自己的身份证，递到李卫面前，语气不容置疑：“住店。”

　　肩膀一垮，李卫悻悻地低下头，接过身份证开始办理登记，嘴里嘟囔着入住须知。

　　“本店不提供餐食，早中晚饭都可以在外面老街解决……最晚中午十二点退房，一点左右退押金，退房自助，房卡放前台玉露盆里就行……”

　　他动作麻利地办好手续，拎起方舟不算重的行李箱，闷头带她上楼。

　　木制楼梯有些年头了，踩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安静的老屋里回荡。

　　李卫在一扇挂着“竹”字木牌的房门前停下，指了指：“就是这间了。”

　　方舟点了点头，接过房卡，却发现李卫还杵在门口，脚像是被钉住了，眼神飘忽，就是不看她。

　　“还有什么事儿吗？”方舟问。

　　“也……没什么……”李卫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越来越小，“就是……”

　　“嗯？”

　　李卫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豁出去的窘迫，语速飞快：“就是拜托别告诉我妈！”

　　话音刚落，他像是怕听到拒绝，转身就跑，咚咚咚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梯尽头。

　　推门而入，引入眼帘的内室并不大，布置得却十分温馨舒适。目光所及是以靛蓝色为主色调。床单、被套都是当地特色的扎染工艺，蓝白相间的花纹古朴雅致，带着手工的温度。

　　除了床，就只有一张原木小方桌，桌上粗陶罐里插着一把不知名的野花，淡紫色的，为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

　　旁边的梳妆台正临着窗，方舟轻轻推开木窗，另一条更显狭窄幽深的青石板小巷映入眼帘，偶尔有拎着菜篮的居民或骑着自行车的路人慢悠悠地经过，充满了生活气息。

　　突然传来短促的敲门声，方舟疑惑着去开门。

　　开门后却没看到人影，视线下移，地上有一张木制托盘，上面躺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年糕汤。

　　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方舟取出，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对不起。

　　方舟嘴角轻扬，端起托盘转身回房。

　　李卫没走远，一直在楼梯口支棱着耳朵。直到听到关门的吱呀声传来，才伸出头仔细观察。

　　然后满意的撤回：收下啦！

　　红豆软烂香甜，年糕轻柔筋道，入口饱满，让方舟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一路上的疲惫被轻轻抖落，甜品果然是让人内外恢复的第一灵药。

　　房间里老木头散发出的钝感、柔和的气息，仿佛能轻柔地渗进毛孔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那个温暖安全的角落，可以安心地蜷缩起来，只保留一丝与外界微弱的连接。

　　枕头里饱满的荞麦壳随着她的翻身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不仅完美贴合颈部的曲线，那颗粒的摩擦声更像一种白噪音，奇异地抚平了心绪的毛躁，让她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方舟神清气爽地起床。

　　一楼前台空无一人，那位别扭的“小老板”不知去向。

　　老王也还没来。她将房卡仔细地放进前台那盆肥嘟嘟的玉露盆里，决定先出去吃个早餐。

　　清晨的老街已然苏醒，充满了活力。

　　小镇早餐种类丰富多彩，南北风味竟然很是齐全，包子、油条、米粉、清粥……香气四溢，勾人食欲。

　　方舟选了一个顾客最多的小摊坐下。

　　忙前忙后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大姐，利落能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用背带兜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那孩子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

　　大姐的动作丝毫没受影响，麻利地穿梭在几张矮桌之间。

　　收碗、擦桌、端饭。和熟客们用浓重乡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语调起伏，莫名让方舟想到山间的对歌，自有一种洒脱又和谐的节奏。

　　方舟点的小米粥上得很快。

　　粥熬得极好，醇厚香浓，里面掺着的玉米糁既增加了顺滑度，又提供了恰到好处的口感，配上脆爽鲜辣的特色小菜，简单却美味。

　　方舟吃得很慢，但一口没剩，胃里暖暖的，十分妥帖。

　　早餐店旁零零散散摆着些卖水果的小摊。

　　现在正是本地水果上场的好季节，空气中隐隐浮动各种果香。

　　方舟的目光无意间与一位摆摊的阿姨对上，阿姨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招呼：“妹妹，买点水果吗？刚摘的，可甜了！买点吧！”

　　方舟看着那紫红饱满的果子，心意微动，正准备开口询问，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出一个本地号码，她按下接听键，那边立刻传来老王急切的声音：“丫头，你人呢？我到‘有一家’门口了，没看见你啊！”

　　方舟报了自己所在水果摊的方位，没过几分钟，就看见那辆熟悉的红色三轮车“突突”地开了过来。

　　老王停好车，搓着手走过来，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

　　“是这样的，丫头，一直和我对接的那个领导，姓林，林晋你认识吧”

　　方舟点头示意。

　　“我还以为这次来考察的会是他呢……”他顿了顿，“你们领导说，这次考察的方式……呃，不太一样。这个，你知道哈？”

　　方舟微微蹙眉：“怎么不一样？”

　　老王咽了口唾沫：“你需要以我们民宿新招聘的员工的身份，一边工作，一边进行考察。”

　　“…………”

　　她示意老王稍等，掏出手机，走到一边，连续拨了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就在她耐心快要耗尽时，微信弹窗终于有了动静，林晋言简意赅地回了四个字：

　　【顾全大局】

　　方舟盯着那行字，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

　　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