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自己是孤单的心事》是微微啊

15、初现端倪

　　周日的正餐部，像一座被遗忘的宫殿。走廊里空气凝滞，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来自火锅区的鼎沸人声，像另一个世界的潮汐。

　　张婵抱着一摞刚擦净的金边骨碟，釉面冷光映着她困惑的脸。她奇怪于这里的寂静，楼上楼下，唯有服务员悠闲，打扫卫生的身影，往日繁华忽然没了踪影。

　　包厢门口，客服部长林薇斜倚着吧台，正对着电话那头软语邀约。见张婵来，她倦怠的身形，像慵懒优雅的猫咪：“哟，我们的机动选手来了？有何贵干？”

　　张婵示意识怀里的碟子，忍不住叹道：“还是你们这儿清净，我们那边都快忙炸了。”

　　林薇唇角牵起一抹并无笑意的弧度：“‘清净’？是什么好词？那个酒店想清净了？”她指尖敲了敲冰冷的预约屏幕，“原先有个三天的国企会议宴，刚来电话，取消了，连个借口都懒得编。可真是清净到头了！”她双手撑台，一只脚尖不耐地点着地，“不过，谁还没个‘清净’的时候呢？”目光扫过空荡得令人心慌的走廊。

　　张婵顿觉失言，那抱怨像极了幸灾乐祸，忙找补：“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忙得脚不沾地，有点晕。”

　　林薇垂眼，淡淡一句：“谁还没忙过似的。”话音轻飘飘，却像块石头沉入井底。张婵顿觉这次找补的像炫耀了！

　　没过两日，公司大群的风向骤然调转。那些曾只展示“某某总莅临”和“清蒸东星斑”的界面，开始被各种促销链接刷屏——“【慧泊臻品】双人套餐，原价998，现享7.8折！”“【官方团购】限量秒杀，手慢无！”每一个惊叹号都像一声急促而虚张声势的锣响。

　　周末再去，正餐部已恍如隔世。昔日矜贵的“华夏厅”红毯铺地，囍字高悬，一场婚宴正在上演。空气里混杂着孩童的嬉闹、宾客的喧哗和廉价红酒的气味。张婵推着沉重的餐车，穿梭其间，汗水将衬衫后背洇透，黏腻地贴紧皮肤。一抬眼，竟在主桌瞥见梁竹。

　　他一身挺括西装，正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看见她，他眼睛倏地一亮，声音穿透喧闹，拖得长长：“好朋友！好几天不见，搞婚宴了？”

　　那声“好朋友”刺得她心口一缩。她含糊应了句“先忙”，便推车疾走向厨房。

　　余光里，梁母李臻轻拍儿子手臂，低声责怪：“小姑娘干活呢，别烦人。”她将儿子的脸扳向自己，端详片刻，了然而无奈地轻笑：“怎么人走了，把你魂儿也带走了？没见过我儿子这么窝囊。”梁竹烦躁地挣脱：“吃你的饭。该管的时候不管！”李臻一怔，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歉疚。那个曾在麻将桌下打游戏、收银台边写作业的男孩，长大了。哪些错过陪伴的时间，如筑起的高债该如何还？

　　喧闹的婚宴如潮水退去，留下更深的寂寥。入夜，包厢大多漆黑，走廊空寂，服务员的身影在昏暗光下拉得悠长。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弥漫在富丽堂皇的装潢之间。

　　李臻站在总台前，暖黄灯晕照着她紧锁的眉头。几位部长围拢，面色凝重。

　　“…等，是等不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新菜单已推出，一二楼转型散客区，线上团购全面启动。从今天起，全员营销任务加倍！通讯录里的客户，一个个电话问候，不是推销，是关怀！朋友圈，每日三条起，新品、环境、礼盒，全部发出去！”她熟稔地发号施令，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战役，唯有眼底的疲惫泄露了背后的惊涛骇浪。

　　次日，酒店门外的人行道上，赫然摆出精致餐车。包装华丽的XO酱、干海参、年货礼盒，像被贬谪的贵族，陈列于凛冽空气之中。身着旗袍的部长们裹着厚重外套，对路人挤出僵硬的职业微笑。后厨大师傅们也换上工装，摆起了摊，诱人香气飘向匆匆行人。

　　这番努力像一剂强心针，引来些许围观与零散购买，却始终无人真正踏入那扇旋转玻璃门，去往楼上的世界。

　　有些人，一连几天不见，影子却盘踞心头。张婵点开微信，朋友圈里，梁竹分享了一首五月天的《温柔》。她盯着那条动态，怔忡良久。那旋律曾在高中校园盘旋，承载过无数青涩心事，她那时只觉得矫情。此刻，“不打扰”这三个字，却像一根柔软的刺，轻轻扎进心里——那是他的温柔，还是她的？他那样的人，喜欢能持续多久？是否早已有了新的心事？

　　她默默划走，愿他快乐。转而刷到微博，末日预言甚嚣尘上，“诺亚方舟船票”的谣言荒诞流传。她怔怔地想：在这惶惶的人间，末日与意外，究竟哪一个会率先抵达？

　　十二月四日，“八项规定”如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慧泊这类倚重高端宴请的场所被波及。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从换了领路人，到规定出来，渐渐门可罗雀。风声鹤唳中，连官员从门口路过都会被约谈的流言也开始悄然传播——真伪难辨，但恐惧与避嫌，却是实实在在的。

　　待到张婵再来上班时就解惑了，而且清晰感受到“巨石投湖”的威力。那些一掷千金的“神仙客”如露水般蒸发，慧泊生意一落千丈。对慧泊而言，这是一场生存危机，却也可能是褪去浮华、重接土壤的契机。

　　李臻雷厉风行，菜单一简再简，价格一降再降，餐具也从金边骨碟换作普通餐具。她这日坐在火锅区的卡座里，按着太阳穴或捂着肚子，眉间锁着沉甸甸的倦意，再也无心过问儿子的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