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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属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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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野猛地向后撤了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忽然变得浓烈刺鼻,几乎让他眩晕。
“你……说什么?”他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
沈酌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容地走到工作台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动作优雅得像在展开一幅名画。那是一份房产交易合同的复印件,所有权人一栏,清晰地印着“沈酌”二字。日期,远在林晟搬走之前。
“从你跟着林晟搬进这栋楼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沈酌将合同轻放在旁边的矮柜上,目光重新落回顾野脸上,那温和依旧,底下却翻涌着顾野从未见过的、深潭般的暗流。“这房子,原业主是我的一位旧识。我知道林晟迟早留不住你,也知道他走后,你一定会另找地方。”
他向前一步,逼近顾野因震惊而略显僵直的身体。
“所以我买下了它。然后,静静地等着。”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顾野的下颌,又在毫厘之差停住,“等着你,自己走进来。”
顾野喉咙干得发痛。过去三个月的片段疯狂涌入脑海——那些“恰好”的相遇,沈酌总能精准出现在他需要“救场”的时刻;那些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替他挡掉所有桃花的话语;那幅名为《浪子回头》的画,从一开始就是为他量身定做……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一场精心编织、步步为营的围猎。而他这只自诩聪明的猎物,竟毫无察觉,甚至乐在其中地走进了猎人为他布置的舒适陷阱。
“你监视我?”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着冰凉的寒意,沿着脊椎窜上来。
“是关注。”沈酌纠正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十年了,顾野。我看着你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看着你游戏人间。我知道你只是没找到那个能让你停下来的人。”
他的指尖终于轻轻碰上了顾野的脸颊,触感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而现在,我找到了。”沈酌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这间画室,这幅未完成的画,还有我……就是你该停下的地方。”
顾野想反驳,想冷笑,想推开这只温柔却危险的手。他习惯了来去自由,习惯了浅尝辄止,习惯了在感情里占据上风。可此刻,在沈酌那双洞悉一切、势在必得的眼眸注视下,他那些惯用的伎俩、那些玩世不恭的伪装,竟悉数瓦解,溃不成军。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看着沈酌拿起刚刚签署的那份“终身模特协议”,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签下的名字。
“协议已经生效了。”沈酌抬眼,唇边漾开一抹极浅,却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从今天起,你的时间,你的状态,你的一切……都属于我的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
“当然,也属于我。”
画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顾野靠在墙上,感觉自己像一艘在风浪里漂泊太久、终于被强行拖入港湾的船。港湾温暖,平静,却也意味着……失去了随意航行的自由。
他看着沈酌转身走向那幅覆盖着白布的、未完成的《浪子回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这场看似偶然的租房相遇,原来是他长达十年的蓄谋已久。
而他这只误入罗网的飞鸟,似乎……再也飞不走了。
沈酌的手指抚过画架上那幅覆盖着白布的画作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情人的皮肤。他没有掀开它,反而转向工作台,拿起一支炭笔。
“现在,”他看向仍倚着墙的顾野,目光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站到光下去。”
命令的口吻。顾野下意识想拧起眉头,用他惯常的、带点挑衅的懒散回应。可身体却先于意志动了,他走到那片被落地窗涌入的、饱满明亮的日光里。光线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
“别动。”沈酌的声音传来。
炭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响起,细微而持续。顾野站着,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道具。那些他用来保护自己的玩世不恭,那些游刃有余的风流姿态,在这片过于澄澈的光线和那双过于专注的眼睛注视下,都显得苍白可笑。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模特”这个身份的含义——被动,被观察,被定义。
在笔尖的摩擦声中缓慢流淌。顾野觉得自己的肌肉开始发僵,某种烦躁感从心底滋生。他习惯了眼波流转间的调情,习惯了推杯换盏间的热闹,却难以忍受这种长时间的、沉默的静止。
“累了可以放松片刻。”沈酌头也不抬,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细微的不耐。
顾野几乎是立刻松懈了肩膀,活动了一下脖颈。他看向沈酌,画家低垂着眼睫,神情是一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个人情绪的专注。仿佛他顾野,此刻仅仅是一组需要被准确捕捉的线条与明暗。
这种感觉很陌生。过去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看的要么是他的脸,要么是他的钱,要么是他能带来的刺激和欢愉。从未有人,如此纯粹地,只是“看”着他本身。这种注视,不掺杂欲望,却比任何充满欲望的目光更具穿透力。
“你看了我十年,”顾野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有些突兀,“都看到了什么?”
沈酌的笔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顾野身上,这一次,带着明确的、属于“沈酌”这个人的温度。
“看到一只漂亮的、色彩斑斓的蝴蝶,不停地飞,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他声音平稳,却像钝刀子,慢慢割开顾野层叠的伪装,“因为停下来,就意味着要面对翅膀本身的脆弱,面对空无一物的花丛。”
顾野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拿着炭笔的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说得好像你很懂我。”
“我不需要完全懂你。”沈酌低下头,继续他的勾勒,声音混在笔触里,“我只需要懂得如何捕捉你最美的姿态,然后……留下它。”
留下它。多么轻巧又霸道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