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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浪子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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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光溢彩,像打翻了的颜料盘,泼洒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顾野掐灭了指间最后一点星火,烟蒂精准地落入身后垃圾桶上搁着的半瓶啤酒里,发出“呲”地一声轻响。他环顾这间住了不到一年的公寓,值钱的东西和常穿的衣物已经塞进了角落那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剩下的,不过是些带不走或不想带的零碎。
林晟,他那刚分了手的前男友,倚在光秃秃的门框上,嘴角挂着那抹惯有的、混合着轻蔑与优越感的笑。
“这破地方,除了采光还能看点,要格局没格局,要档次没档次,我真好奇,下一个冤大头在哪儿呢?”他上下扫视着空荡的房间,仿佛在看什么不堪入目的垃圾。
顾野没回头,漫不经心地拉上行李箱拉链,发出利落的“刺啦”声。他弯腰,从落满灰尘的电视柜顶上捡起那串被遗弃的、泛着冷光的铜钥匙,在指尖掂了掂,回身时,脸上已漾开一抹无所谓的、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不劳费心,”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纵欲过度的沙哑,“总会有的。”
他当然找得到。
毕竟,下一个“租”下这里的房客,是他藏在心底,腌渍了整整十年的,一个名为沈酌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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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来的那天,是个晴朗得过分的好天气。阳光毫无阻碍地穿过那扇被誉为这“破公寓”唯一优点的大落地窗,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沈酌的东西不多,几箱画具,一些简单衣物,整洁得不像个搞艺术的。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麻料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白皙的小臂。站在一片明晃晃的光晕里,调试画架的角度,侧影沉静,像一幅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古典油画。
顾野就是在这个时候,掐着点,捧着那束精心挑选、带着水珠的深红色玫瑰出现的。他倚在敞开的门框上,敲了敲门板,成功吸引了那片光晕中的人的注意。
“欢迎入住,新邻居。”顾野笑得眉眼弯起,将手里的花递过去,语气熟稔得像认识了八辈子,“我叫顾野。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顿了顿,舌尖轻轻掠过有些发干的下唇,抛出那句练习了无数次的台词,“当然,如果需要模特的话,我随叫随到,免费。”
沈酌转过身,目光先落在那束浓烈得近乎灼眼的玫瑰上,然后才缓缓上移,对上顾野含着笑、毫不掩饰打量意味的眼睛。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细细地看着,看得顾野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面具时,他才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花束。
冰凉的指尖在不经意间擦过顾野的掌心,带起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战栗。
“谢谢。”沈酌的声音温和,像春日融化的雪水,清冽干净。他低头嗅了嗅玫瑰,复又抬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顾野刻意营造的浪荡表象,直抵内里,“正好,我最近……确实想构思一幅新作。”
他略作停顿,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名字暂定叫……《浪子回头》。”
顾野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人隔着厚厚的伪装,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些:“哦?那看来,我这个模特是当定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这间曾被誉为“破公寓”的顶层房间,夜夜亮着温暖的灯光。它成了这栋大楼里一个独特的存在,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其主人与过往那些走马灯似的房客截然不同。
顾野那些呼之即来的男男女女,依旧会时不时地找上门。电话、短信,或者直接堵在公寓楼下。然而,他们很少能真正见到顾野。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遇到“恰好”出门倒垃圾,或是“刚好”下楼取快递的沈酌。
画家先生总是站在门口,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莫名能挡住所有探究的视线。他脸上挂着那副温润得体的笑容,语气平和,措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抱歉,顾先生最近……在担任我的模特,需要保持专注的状态,不太方便被打扰。”他说话时,目光会轻轻扫过门外那些妆容精致或气质不凡的访客,既不显得失礼,也绝无通融的余地。
奇怪的是,那些在顾野面前或许会不依不饶的人,在沈酌这种如静水深流般的气场面前,大多会悻悻离去。一次,两次……渐渐地,来找顾野的人越来越少了。他的世界,仿佛被那间亮着灯的画室,不动声色地涤荡了一圈,变得前所未有的“清净”。
顾野乐得清静,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无形“圈禁”的感觉。他待在画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是真正充当模特,有时只是窝在旁边的旧沙发里,看沈酌调色、运笔,看阳光或灯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混杂着沈酌身上淡淡的、像被阳光晒过的干净布料的清香。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
直到那天,一场无关紧要的玩笑般的打赌。赌注是一幅沈酌即兴画就的小品,顾野输了。
“愿赌服输,”沈酌放下画笔,转头看他,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这幅画归你。不过,我有个额外的条件。”
“什么条件?”顾野挑眉,心里琢磨着无非是请客吃饭之类。
顾野愣住了。“终身”这两个字,太重,太沉,与他过往那种“及时行乐、绝不停留”的人生信条格格不入。他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插科打诨,想用玩笑把这个过于认真的提议推开,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沈酌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片温和的、却深不见底的执着。
鬼使神差地,他点了头。
一份打印好的“终身模特协议”被沈酌拿了出来,条款细致得让顾野失笑,又隐隐觉得心惊。他拿起笔,在末尾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完成某个宿命的仪式。
刚放下笔,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沈酌却忽然靠近。一只手轻柔却坚定地扣住了他的后颈,阻止了他任何后退的可能,随即,一个带着松节油和淡淡颜料清香的吻,不容拒绝地落了下来。
唇瓣相贴的触感温热而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珍惜与占有欲。顾野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一吻结束,沈酌稍稍退开些许,鼻尖几乎还与他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顾野后颈那块敏感的皮肤,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惊涛骇浪:
“知道吗?你租的这套房——”
他微微停顿,欣赏着顾野眼中骤然掀起的震惊与茫然。
“是我买下后,特意……租给你的。”
沈酌走近几步,站定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目光沉静地锁住他:“给我当终身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