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冬》艾米丽的Burberry

1、靠近

　　傍晚时分，于世州带着一身寒气从北京赶回上海。不在外过夜是他和思韧同居以后的习惯。
　　手里提着给思韧买的围巾，倒也并非是她开口要的，只不过他早已习惯出门回来给她带礼物。
　　于世州换上拖鞋，脱掉呢子大衣和西装外套，将领带扯下，衣袖卷到小臂上。看见半掩着的卧室房门，轻轻推开。床上浅浅酣睡的人令他感到心安，他来到床旁，俯下身轻轻吻了女人。
　　他转身去了厨房，从冰箱拿了一些牛肉和冬瓜，准备做汤喝。
　　不知什么时候周思韧已经微微歪着身子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她的眼睛从未离开过忙碌的身影，只是那人或许太过专注，并未发现她。
　　“什么时候醒的？”他笑了起来。
　　思韧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道：“本来睡得好好的，可是你做的饭菜太香了，我就饿醒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
　　“哦，”他拉长声音，“那我明天把油烟机换了，这个看来不太行。”
　　······
　　晚饭时，两个人都没有提及今天的新闻。
　　于世州的父亲陈崇将他的身世公布于众，面对媒体的采访，于世州只是坦然地说自己的母亲早在二十年前去世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
　　“真好吃，今天早上还在想这一口呢。”她边喝一口边道。
　　“我以后会经常给你做。你爱喝就行，待会吃完饭，去楼下转转，你身体才痊愈，别掉以轻心。”
　　“嗯。”她小声回应。
　　于世州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小事，总之没有一件坏事。有几件趣事还惹得周思韧捧腹大笑。她并未发觉于世州脸上的笑容里还藏着某种不可言喻的珍视。
　　于世州收拾完碗筷，又将床上四件套和两个人换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最后才走到浴室。
　　周思韧惊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是浴室的热气还是内心的羞怯，她的脸上竟然泛起一层红晕。低声道：“你快出去！”
　　于世州忽视她的话，靠近她，为她清洗身体。最终，把她抱到床上，两个人相拥入睡。于世州亲吻着她的额发，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亲吻眼睛、鼻子、嘴巴，直到思韧开始呜咽的喘息起来，才肯罢休。
　　“我很爱你。”他在她耳边细语。
　　暧昧的气氛令成年男女抑制不住心底的爱火，但是最后关头，思韧还是拒绝道：“我怕我的身体吃不消。”
　　于世州笑着把头埋进她的胸口，温柔道：“我会很小心。”
　　周思韧被折腾到后半夜，两个人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十点半了，她慌乱地跑向卫生间洗漱，换了衣服，乘坐地铁赶往学校。
　　自从去年年底那场车祸和刺激之后，有部分记忆被遗忘了。于世州也从不会提及过去的事，如果一旦想起，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又将成为泡沫。
　　至于研究生是怎么考上的，她自己也记不清了，隐隐记得有个人陪着她租了一间小房子，具体是哪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却记不清了。
　　刚失忆那阵子，她也试探性地问过于世州，乞求他能把过往的事情说与自己听，但于世州似乎并不愿意回忆起，总是躲避她的发问。偶尔也会辩白几句，但总还是令人半信半疑。
　　思韧每每看见他，都会感到一阵疏离和陌生。总感觉两个人过去的感情并没有于世州说的那么深，反而觉得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同寝室的徐丽丽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她从前很少在寝室说自己的事，所以同门都不太了解她的私生活。她茫然地接受这一切上天的安排，但这些天以来，心里隐隐感到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还要做。
　　课堂上，她单手托腮望向窗外的候鸟，将近凋零的枯叶在风中摇曳，拉扯着她的思绪。
　　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而她在角落里沉思未来。忽然之间，那片摇摇欲坠的银杏叶支撑不住终于被北风吹断，她的眼泪竟随着一并坠落。她颇感震惊，不知为何流下泪水。
　　上午上完课后，下午就去医院。好在书本上的知识还印在脑海里，也不知为什么记得这么深刻。她坐在办公室里，写病历单，跟着交班，有时候也会学习临床操作。但她大病初愈，导师袁帅也很少约束她，甚至连夜班都没给她排。
　　看到同门都在辛苦忙碌，她也为此深感愧疚。
　　她甚至不记得之前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周围的人的心底似乎都藏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研二下的课业并不算重但是论文要提上进程，比上课做作业令学生们苦恼十倍还多。但她的身体大不如前，很难能够早六晚十的不停歇，但是她还模糊地记起自己考研那年多么拼命。
　　那是一张夹在教材里面的todotist，纸张略微泛黄，还有淡淡陈旧的气味，她放在鼻尖处深深吸了几下，恍若隔世。纸张左下角还有一个被水渍晕开的笑脸，她轻抚着，不觉得笑起来。
　　但是这些于世州似乎并未提及，她也不愿多想，给自己徒增烦恼。
　　忙完手头上的事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她看了一眼表，叹了口气，脖子和腰背麻木到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她胡乱的抓了两下头发，揉揉酸涩的眼睛，发了一会呆。A大是一座很好的院校，即使这个点图书馆也几乎座无虚席。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桌子前起身向她走来，她定睛地看了又看，恍然大悟。她来不及反应，男人已经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来。于世州趴在她肩上，小声嘀咕：“回家吧。”
　　思韧点点头，收拾好东西两个人牵着手走出图书馆。
　　春潮的寒意还未褪去，一阵冷风钻入她的怀里，害得她打了个冷颤，双手抱在胸前试图取暖。
　　于世州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一手搀着她的手臂一手扶在她的肩膀。
　　“别冻感冒了，明天来学校前穿一件厚外套。”
　　男人的叮嘱免不了让她感到些许烦闷。
　　她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会对别人的关照感到厌烦，但是她也不想辜负别人的好意，还是小声答应着。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
　　“先去洗漱，把衣服换掉，我顺手给你洗了。”
　　她乖巧地点头。
　　她洗完出来，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一杯冲好的药，但并未看见于世州的身影。思韧走到洗衣房，看见他正在手洗自己的内衣裤和袜子。不自觉的流露出幸福的笑容，她歪着头看男人。
　　“药喝了没？”
　　“有一点点烫。”她思索了一会，询问道：“我们，原来有这么的亲密？”
　　于世州愣了一秒，不解道：“什么？”
　　“你给我洗内衣裤，会不会太亲密了？以前也这样吗？”
　　男人暗自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皮，手里搓出满满的泡沫，笑盈盈道：“当然，一直都么亲密。况且，我们当初已经计划结婚了。”
　　思韧抓着睡裙的一角，抿了抿唇，只是安静地靠在门框上，没有说话。
　　于世州忙完回到卧室，看见思韧正窝在床上捧着一本不算薄的书，看得很仔细。
　　“不要看了，伤眼睛，时间也不早了，睡觉吧。”
　　“可是我现在睡不着，总感觉胸口闷闷的。”
　　于世州立马坐到她一旁，手背置在她的额头，语气焦急问道：“还有其他的不舒服么？摸着头不热。”
　　思韧别开脸，笑着看眼前的男人，有点撒娇意味道：“干嘛这么紧张啊，不是生病，只是感觉最近压力很大。”
　　“是写论文和规培的缘故吗？”他问道。
　　“嗯，”思韧点头，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最近真的挺累的，一直也没出什么创新点，临床上也没学到什么，落别人好远。”
　　于世州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这种小事也值得你失眠呢。”
　　“你不懂。”说完她不再看他，又拾起那本书仔细品味。
　　“在看什么？”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呼啸山庄》，可能以前就看过了，从书橱里面找的。”
　　“好看么？我不爱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那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高中学文学理？”随着话从喉咙里一并出口的还有她的局促与窘迫。
　　她垂下头不看他，又小声道：“我完全没印象了。”
　　“那真的很糟糕，”男人眼角似笑非笑看着盯着她，又靠近了一些，在她耳边厮磨，“你很愧疚么？”
　　思韧整个身子像是被火种包裹，耳廓已是红的彻底，她道：“是有一点儿，但又仔细想想，如果我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岂不是对每一个人讲话的时候都会愧疚。”
　　“至少对我吧。”于世州懒洋洋勾了勾唇角，“那你是打算怎么忏悔？”
　　“我去找一本《忏悔录》认真读一遍。”这是她斟酌一番后的回答。
　　“那倒不必了，太麻烦。”
　　“思韧，”他思忖道，“你跟我讲讲这一年以来和我生活的感受。”
　　“感受？”思韧眉头微粗，不明他的用意，“还不错，但是总感觉很陌生。”
　　于世州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思韧被他的眼神惊愕住了，又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你别多想了，这样就挺好的。”
　　卧室里异常的安静，于世州的手指在蚕丝被上有节律地敲击着，半晌才说话。
　　“那我能跟你结婚么？”
　　两个人的呼吸同步骤停了几秒，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寂。她开始在大脑里寻找有关的情绪，无论是感动还是羞涩又或者是烦躁厌恶，应该都没有。她把此刻形容为荒谬。
　　荒谬。
　　“什么意思？”
　　“我不想只是现在的关系，我还想当你的丈夫。”
　　周思韧忽然生起厌恶自己的感受，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男人的好，却又对他不自觉的疏离？为什么同睡在一张床上，却在中间隔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两性关系，但还要伪装没有那么亲密？
　　原来自己是一个贪财好色之徒。
　　她也承认自己的虚荣心不算轻。
　　“我还没想通，”她很是烦躁，“明天我回学校宿舍住宿，我们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她起身离开，被于世州拉住，他的声音有些迫切：“不要躲着我！”
　　连忙又乞求着：“思韧，我有的是耐心，等待你嫁给我，同意我跟你结婚。”
　　这样卑微的语调与往常截然相反。
　　“你住宿舍我不放心，我需要照顾你。”他又道。
　　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无论过去还是当下，两个人在这段感情的位置始终没有改变，不过就是他需要她。
　　同床异梦形容他们两个人再合适不过。她背对着他，他虽然平躺，但却侧着头朝向她。
　　他们深知彼此都没有真正的入睡。
　　“你喜欢谁的书？”这一次，居然是思韧先开口。
　　于世州错愕，眼角微微上挑，笑意蔓延到唇角，细细回忆起来，最终道：“《毛选》。”
　　思韧翻过身来，与他对望，笑道：“为什么是这一本？”
　　他顿了顿，平静道：“读高中的时候，一度支撑不下去了，某一个周六我藏在学校图书馆写题。又饿又累，脑子实在转不动了，我就想着找本书看吧，结果一眼就看见这本了，想也没想拿起来就读。”
　　他又加深了笑，“起初我有点读不懂的，不一会儿就全然投入，读了一大半，天都黑了，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不饿了。”
　　思韧笑道：“读饱了？”
　　他点头，“实事求是地说是这样。”
　　“我还以为你完全没读懂。”
　　于世州单手撑着头，脸色不悦：“什么意思？”
　　“就是你没有灵魂，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骨头？”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他低声道。
　　“你不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四目交错，于世州显然透露着心虚，他放平身体躺在床上，躲避她质问的目光。
　　“你现在不是忘记了么?以后我还会把以前的事情讲给你听的。”
　　思韧沉默着，也不再看他，捧起书本津津有味读起来，躺在一侧的人已然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