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结局 ...
-
我从床上醒来,大概是凌晨六点。我发现右手被压住了。我慌张地挪开身子。我摸到了泰迪熊,将它抱在了怀里。房间里弥漫着胶水的味道。
睡醒的头脑感到清醒,昨晚我应该是做了个好梦,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看见手机里有了好几条新消息。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方蒲给我打了两通电话,手机电话和网络电话各一通,我没接到;他还给我发来了一个讯息,是一个地址。
我回拨回去,手机关机了。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我出门扫了辆车,前往他给我的地址。我的右手还没好,单手骑车让我的左手十分地累。
那地址很不好找,我还找了半天自行车停靠点,最终还是没找到。那是一片待开发的林子,草木没有平常公园里修正得整洁,反倒是张牙舞爪地生长着,草的高度到我的膝盖,看起来很恐怖。我的心突突地跳,不知道是走路走的还是真的害怕。我很焦急,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焦急。
手机信号很弱,我烦躁地将手机塞回了包里,动用我浅薄的野生智慧来判断,方蒲为什么要给我发这里的消息。一只水鸟叫了一声,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我才意识到这里在运河旁。我走到运河旁,河水稳定地流动着。越过宽阔的河,可以看到整齐的灰蒙蒙的居民楼。我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比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我打算回去的时候,我听到在河堤的芦苇里有呜咽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到了一小块不属于自然芦苇丛的颜色。是人的脚。我缓慢地凑近,看到了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女孩。她也看到了我,惊恐地想要往河里走。
“温如丝!”我猛地抓住她。她听见我喊出了她的名字,不禁疑惑地看着我:“你是……”
“和你一个学校的。你怎么了?”我问。
她仔细地打量我,确认我对她没有威胁后,问道:“你来的时候,有看到谁吗?”
“什么?”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谁也没看到吗?”她慌乱地抓着我的手,站了起来。她穿的衣服极少,几乎只用几块布料遮住了隐私部位。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她几乎无法自主站立,我也撑不住她的体重,只能将她拖上来放到干燥的河堤上。
“我谁都没看到。”我说。温如丝好像更加崩溃了,她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是不是也听到了枪声?”
“啊?”我更加困惑了。可是她不顾我的困惑,拉着我踉踉跄跄地往树林深处,险些摔了一跤。我扶住了她。可她甩开我的手,拼命地往没路的地方跑。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她。她发疯似地穿过一丛丛灌木,迈过高草,植物划伤了她的腿,但她好像感受不到痛似的。
终于在一片草丛里,她停住了,无力地摔在地上,开始崩溃地大叫起来。我赶了上去,某种程度上只想捂住她的嘴,但我也看见了这最终的结局。我没摔在地上,也没叫,但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被剥夺了呼吸。
那里有两个人叠在一起,可以说是两具身体。在上面的,是穿着格子衬衫的方蒲。暗红色浸染了绿色的衬衫,周围的草也沾染了暗红的颜色。
警方来了并封锁了现场,连我和温如丝也一起封锁了。我们坐在警察给我们准备的凳子上。温如丝一直在哭,但我却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一个女警察过来向我们单独问话。我说,没关系,我跟她根本不熟,我今早才和她说上话的。
可是她还是将我们分开了。我看着远处温如丝边哭边断断续续地向警察说着什么。随即,那位警察召集了一些人来到了树林里的某处,几个人合力在高草丛中拔着什么东西。
“咣”地一声,他们一起掀开了一块铁板。人们都发出了惊呼。随即,一个个警察走到了地下(看来那应该是个地窖),又抱上来一个个软如烂泥的人。他们总共抱上来了十几个人,但因为没有地方放,就只能将他们放在地上。这些人没死,因为我还能看见几个人起伏的呼吸声,甚至还有和死亡毫不相称的舒适的鼾声。警察需要更多地支援,他们着急地照顾这些人,又不停地打电话向总部报告。没人管我,但把温如丝给我送了回来。她的眼睛哭肿了。
她又哭了一会,哭得甚至让我有点心烦了,最后她说:“你知道吗?方蒲是个英雄。他救了我们所有人。”
可是他死了。对死人的任何评价都是不礼貌的。我想这样说,但是温如丝说得这样真挚,我没好意思说出来破坏气氛。
“没关系,你可以哭的。”温如丝看着我呆愣的样子,好像会错了意。于是她哭着抱住了我。不对,我没感受到悲伤,是别的什么情绪。过了一会,警方的支援感到了,护士那位女警官终于想起了我,将我从温如丝湿漉漉的怀抱里解救出来。
“你和……方蒲是什么关系?”她把我叫到一旁,开始了询问。
“男女朋友关系……但昨天我们闹了点不愉快。我不知道算不算分手。”我诚实地说。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她问。
“我早上起床,发现他昨晚给我打电话,又给我发了这里的地址。这很反常。他平时不会给我发消息的。”我说。
“几点发的消息?”她问。
“三点左右的时候。我睡得很熟。”我说。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反常?”她问。我觉得很好笑,说:“温如丝没告诉你们吗?他是个哑巴,得了失语症。”警官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态度。我讨厌被人盘问,我不禁说:“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去问所有人,去问温如丝,她肯定会这么说。”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说。
“我不知道,我还指望你来告诉我。”我没好气地说。
“这是一起枪击案。你知道你的男朋友平时在和谁打交道吗?”她问。
“我不太清楚。我和他一般只在学校见面。我认识的方蒲,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而已。”我越说越困惑:“你到底想了解什么?我只知道这么多。”
“你为什么会来这?一般人看到不熟悉的地点,大概率觉得是手机误触了。”她说。
我为什么会来这?我想起了那次约会我在夕阳下给他的承诺。我对警官说:“因为我们以前约会的时候,我向他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向我求救,我会永远保护他。”我说:“但你也知道,人在恋爱的时候什么蠢话都说得出来。”
“……”女警官怜惜地看着我。我讨厌这种怜惜,这让我想到心理老师,以温柔的表象实施控制,让人无法说出重话来。我决心戳破这一切。
“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吧。”我冷笑着说。
“有没有意义,我们自己会做判断。”她依旧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很伤心……”
“伤心?”我说:“我只觉得恶心。对你们这些人觉得恶心。”
“为什么呢?”她问。
“因为,你们所调查的一切,所谓的公平正义,都不会让死人起死复生。你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担心枪击案会对你们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威胁。但没人关心……没人关心一个死了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再去追究原因,仅仅是你们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的自私。你们这群爱看侦探小说的混蛋,这是一个人真的死了,不是你们的侦探游戏。”我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
女警官愣了几秒,但依旧镇定:“你的名字?”我恨死她这样假装一切都正常的样子了。我恨不得她现在就跟我打一架。
“我有权利不告诉我的名字。”我说:“我不想让我的证言作数。你们大可以把我丢进监狱。但我不想让你们了解我的任何事。”
“姑娘,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女警官柔和地说。我又恶狠狠地说:“你凭什么定义我的情绪?我这个人性格就是如此恶劣。你不觉得你的同情也带着傲慢吗?你凭什么觉得我很可怜。”
“我觉得你有点太激动了。”她说。
“我觉得你有点越界了。”我说:“你太傲慢了,根本没听我讲话。我可以走了吗?开玩笑的。我没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就算有人拦我我还是会走的。”
“你着急去哪?”她问。
“去看我生病卧床的奶奶,她今天手术。”我说:“这是你们能接受的理由吗?我很希望是我编出来的,但我真的有个要做手术的奶奶。”
她不再对我说什么,而我也离开了现场。离开时,躺在地上的人有些已经起来了,他们懵懂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医师在这些茫然的人身边不断地奔走。而温如丝发现了我要走的迹象,她问:“去哪?”
我挠挠头,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待在这里。我刚和警察吵了一架。而且我的共享单车还没还掉。”
她恳切地抓住我的手,真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抱住她。但我只是点了点头。温如丝继续说:“你叫什么?”
“林萱。”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