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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体温 ...

  •   开学典礼后的课间,肖雪迎老师的声音在嘈杂的课间教室里清晰地响起:“应云舒同学,麻烦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些转学手续和文件需要和你核对一下。”

      应时安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应云舒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便跟着肖老师走出了教室。

      教师办公室宽敞而安静,与其他教室隔着一道长廊,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墨水和旧书报的味道。肖老师的办公桌靠窗,收拾得十分整洁,一摞摞作业本和试卷码放得如同刀切,旁边放着一台略显老旧的台式电脑。

      “坐吧,应云舒同学。”肖老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她先是从里面取出几张表格:“这是你的学籍转入确认表,需要你再签个字。还有这份,是你在江苏时的成绩单复印件和综合素质评价报告。”她将文件一一摊开在应时安面前,指尖点着需要签名的地方,动作利落。

      应云舒安静地看着,目光扫过成绩单上那些优异的分数和评价栏里“表现良好”、“思维活跃”等字眼,然后拿起笔,在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清隽有力。

      “手续基本齐全了,流程上没问题。”肖老师收起签好的文件,语气温和但带着审视,“按照我们班的惯例,我需要和每个同学聊聊,根据你们过去的基础和未来的想法,一起定一个切实可行的奋斗目标。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理科优势很明显,尤其是物理和数学,底子非常扎实。如果保持下去,冲击顶尖的985高校是很有希望的。”

      她说着,拿出了一份空白的《高三学年目标规划书》,准备记录。

      “能和我聊聊吗?为什么会在高三这个关键时期选择转学回湖南?是家庭方面的考虑,还是对之前的学习环境有什么不适应?”肖老师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引导的意味,镜片后的眼睛观察着应时安的反应。

      应云舒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当他再次抬起眼时,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是在眸底最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遗憾,快得仿佛是灯光晃动造成的错觉。

      “没什么特别的,肖老师。”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觉得,高三了,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备考。家里人也都支持。”

      他避开了关于江苏、关于父亲应全友的任何具体信息,回答得滴水不漏,仿佛那一段经历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过渡。

      肖老师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办公室里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口哨声。她能在十几岁的学生身上感受到一种过于成熟的谨慎和……一种被妥善隐藏起来的疏离。她没有追问,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一笔。

      “好吧。”她重新拿起笔,在规划书上写下几行字,“既然你理科基础好,那我们现阶段的目标就先定为稳住优势,争取在第一次月考中进入年级前五十。同时,语文和英语需要稍微多花些精力,保持均衡发展。你觉得呢?”

      “好的,肖老师,我会努力的。”应云舒点头,语气顺从,却缺乏真正高三生谈及目标时常见的那种热血或焦虑。

      “行,那这个你先拿回去看看,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再来找我沟通。”肖老师将那张薄薄的、却可能决定许多人命运的规划书递给他。

      应云舒双手接过,礼貌地道谢:“谢谢肖老师,那我先回教室了。”

      他转身离开办公室,背影清瘦挺拔,步伐稳定。直到走出办公室的门,将那扇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他脸上那层完美的平静面具也没有出现一丝裂痕。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他握着那张目标规划书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些许。

      那张纸,与其说是奋斗目标,不如说更像是一份对他过往人生的苍白总结与未来方向的强行规定。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还有资格去奢望的东西,早已在那个镇江的雨夜,随着水库的涟漪,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就在应云舒在沅北一中逐渐适应新生活的同时,江苏镇江那边的调查并未停止。

      老民警夏永康捏着那份薄薄的案卷,又一次走进了水库边的案发现场。连日的雨水早已冲刷掉所有可能的痕迹,泥土湿润,草木疯长,仿佛大自然正急于吞噬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

      “夏叔,附近都摸排过了。”年轻警官小李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笔记本,语气有些沮丧,“水库周边住户很少,那晚雨太大,没人听到异常动静。唯一的那个路口监控……”他顿了顿,无奈地指了指不远处电线杆上那个老旧模糊的摄像头,“画面颗粒感太重,又是逆光,只能勉强看出有个穿深色雨衣的人影经过,身高体型都无法准确判断,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夏永康沉默地看着在阳光下泛着浑浊波光的水面。应全友就是在这里结束了他混乱的一生。尸检报告明确显示他是溺水身亡,伴有落水前的挣扎和头部撞击伤。这一切,从证据链上看,完美地符合一个醉汉雨夜失足落水的意外。

      但多年的刑警直觉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他的人际关系查得怎么样?”夏永康问,目光依旧盯着水面。

      “非常复杂。”小李翻着本子,“就像于家母女说的,男女关系混乱,债务纠纷也不少。光是最近和他有过矛盾、有动机……或者说,巴不得他消失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排查需要时间。”

      他们重新走访了于家。于梦玲和她的母亲张晓岚口径一致,表情哀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反复强调应云舒那晚一直和她们在一起,是个“可怜又懂事的孩子”。她们的证词牢固得无懈可击。

      夏永康甚至再次调阅了应云舒的询问笔录。少年清秀的照片贴在档案一角,眼神在镜头下显得平静,甚至带着点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失去亲人后的茫然与悲伤。他的回答简洁、逻辑清晰,情绪稳定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父亲离世的高中生。可微表情分析专家反复观看录像,也只能得出“被试者表现出适度的紧张和哀伤,未发现明显说谎迹象”的结论。

      一切都指向意外。

      技术中队那边最终给出了正式报告:未发现他杀证据,建议以意外事件结案。

      夏永康在结案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笔尖有些滞涩。他合上档案,看向窗外镇江阴沉的天空。那个穿着校服、背影单薄的少年形象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真的那么完美吗?一个父亲死于非命的夜晚,儿子恰好在一个能提供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朋友家?一切都太“合理”了,合理得像精心排演过。

      但他没有证据。一丝一毫都没有。法律只相信证据,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直觉。

      这个案子,就像投入水库的一颗石子,曾经激起过一丝怀疑的涟漪,但最终,还是沉入了冰冷的深水区,被封存进“悬而未决”的档案柜里,蒙上了灰尘。

      高三的生活像是被无情地按下了二倍速快进键,雪白的试卷和五颜六色的教辅书如同拥有繁殖能力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侵占着课桌的每一寸领地,连带着书包的重量也与日俱增。

      但在应时安的主观世界里,自从应云舒成为他的同桌后,连空气中那令人鼻腔发痒的粉笔灰味道,似乎都变得清新柔和了起来。仿佛他哥自带一种能过滤焦躁的宁静气场。

      数学课刚下,老师前脚走出教室,应时安后脚就装作苦大仇深的样子,用自动笔的塑料笔尾,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应云舒搁在桌沿的小臂。他默默在心里发誓:我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贪恋哥哥校服上那股清爽的洗衣液淡香,才故意挑这道其实没那么难的题目问的!(嗯,至少主观意愿上不是。)

      应云舒正低头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感受到触碰便侧过头来。他的目光扫过应时安指着的物理题,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极其自然地从对方手里抽过草稿纸和笔。

      “这里,”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握着笔,在纸上利落地画出几条清晰的辅助线,声音低沉而耐心,像夏日午后拂过湖面的微风,“你的受力分析,漏掉了这个摩擦力的分量。看,这样分解之后,式子就顺了。”

      一缕调皮的金色阳光恰好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如同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上跳跃,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

      应时安表面上“嗯嗯”地点头如捣蒜,心思却有一半不听使唤地飘到了别处——哥哥的睫毛怎么能这么长?还微微上翘,像两把精致的小刷子,挠得他心底有点痒。

      “思路懂了没?”应云舒讲解完毕,抬眼看向他,清澈的瞳孔里映出应时安有点走神的脸。

      应时安猛地对上他的视线,心跳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加速,脸上也有些发烫。他忙不迭地点头,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半度,带着点欲盖弥彰的积极:“懂、懂了!哥你真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后排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刘吉,适时地把脑袋从两人座椅的缝隙间探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用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贼兮兮表情对应时安说:

      “喂,黄瓜,收敛点行不行?你这哪是虚心请教问题目,你这分明是‘哥宝男’行为现场直播!还是高清□□版的!”说完,他迅速缩回脑袋,精准地躲过了应时安恼羞成怒反手挥过去的一本物理课本,发出得逞的“嘿嘿”笑声。

      应云舒看着弟弟瞬间炸毛、耳根通红地去追打刘吉的滑稽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个温柔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张画满了解题步骤的草稿纸,又往应时安的方向推近了一些。

      午间的下课铃如同赛场上的发令枪,瞬间点燃了整个教学楼。原本安静的走廊立刻被汹涌的人潮填满,目标明确地朝着食堂方向奔腾。

      “为了红烧肉——冲啊!”刘吉宛如脱缰的野马,一马当先地扎进人潮,几个灵活的闪身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罗匆一边被人流推着往前走,一边还不忘掏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刘海,痛心疾首地哀嚎:“形象!同志们注意形象啊!我们可是高三的学长学姐!”

      应云舒显然还没完全适应这所南方中学独特的“抢饭”文化,站在教室门口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兵荒马乱的场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发什么呆,再晚好菜就没了!”应时安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自然地拉着他,像一尾灵活的鱼,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他的步伐稳健,总能精准地找到人流的缝隙,为身后的应云舒开出一条路。

      两人早已形成了默契。一到食堂,应云舒立刻去找相对安静的角落占座,应时安则熟练地加入排队大军。当他终于端着两个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餐盘凯旋时,就看到应云舒已经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不仅擦干净了桌子,连四个人的筷子、勺子和汤碗都整整齐齐地摆好了。

      “哇!黄瓜你偏心!”刘吉端着自家餐盘凑过来,眼尖地指着应时安餐盘里那块格外硕大、裹着晶莹酱汁的糖醋排骨,大声控诉,“凭什么你哥的排骨就比我的大一圈?这不公平!”

      应时安面不改色地将餐盘稳稳放在哥哥面前,语气理所当然:“食堂阿姨手抖,看我哥长得好看,心甘情愿多给一勺,不行吗?”

      一直安静坐着的应云舒闻言,抬起眼看了看气鼓鼓的刘吉,又看了看身旁一本正经“护食”的弟弟,唇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自己的筷子,动作自然地将那块“惹是生非”的顶级排骨,轻轻夹到了应时安的碗里。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正准备继续据理力争的刘吉瞬间噎住,旁边的罗匆也瞪大了眼睛。

      刘吉&罗匆:“……”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同时低下头,用力扒了一大口白饭。

      ——算了,抢来的排骨不香了,这波狗粮管饱。

      晚上。

      晚自习的灯光将教室照得亮如白昼,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偶尔翻书的轻响交织成高三特有的夜曲。课间休息时,应时安凑到应云舒耳边,开始了他的“每日八卦播报”。

      “哥,你看刘吉那家伙,”他悄声说,用眼神示意前排正抓耳挠腮解数学题的刘吉,“平时咋咋呼呼的,一提到隔壁三班的李艾佳,怂得跟什么似的。”

      应云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显好奇。

      “李艾佳?”他轻声重复。

      “对,三班的文艺委员,头发很长,笑起来有酒窝的那个。”应时安解释着,语气里带着点对兄弟“不争气”的无奈,“猴子偷偷喜欢人家快一个学期了,愣是没敢说一句话。每次擦肩而过,他都能回来跟我们复盘半小时,说人家今天看了他一眼,肯定对他有意思。”

      应云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想起刘吉平日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纯情的一面。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刘吉几乎是瞬间弹起,一把搂住应时安的脖子:“黄瓜,走走走,抢浴室去!晚了又得排长队!”他风风火火地拉着应时安往外冲,还不忘回头对应云舒喊了一句:“云舒,我们速战速决!”

      教室里的人很快散去,只剩下值日生打扫的身影。应云舒正收拾书包,罗匆却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应时安空出来的座位上,手臂亲昵地搭上应云舒的肩膀。

      “云舒啊,别管那两个糙汉子了,”罗匆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趁他们不在,咱俩聊聊‘体己话’?”

      应云舒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已经有些习惯,轻轻点了点头:“聊什么?”

      罗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却亮晶晶的:“就是……聊聊你跟黄瓜呗。我看你来了之后,咱们黄瓜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顿了顿,观察着应云舒的表情,“以前吧,他也挺好,就是感觉闷闷的,现在可鲜活多了,还会踹人了。你说,这是不是你的功劳?”

      他的问题带着玩笑的口吻,眼神却透着几分认真的探究。没等应云舒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感慨:“不过说真的,你们兄弟感情是真好啊。看得我都想把我家那个只会抢我零食、打小报告的倒霉弟弟回炉重造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兄弟关系慢慢拐到了班级趣闻,又抱怨了一下高三的非人生活。应云舒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单音,或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理解的笑容。

      直到罗匆说得口干舌燥,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行啦,不耽误你时间了。走吧,回宿舍?估计那俩也快洗完了。”

      等应云舒和罗匆慢悠悠走回宿舍时,应时安和刘吉果然已经洗完澡,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吹牛。看到他们进来,应时安很自然地拿起桌上晾着的水杯递给应云舒:“哥,水温刚好。”

      罗匆在一旁看着,对着刘吉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看吧,‘哥宝男’又开始了。”

      刘吉憋着笑,重重点头。

      应云舒接过水杯,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热。他喝了一口,看向正在擦头发的弟弟,窗外的月光和宿舍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在他眼底沉淀出一种温和的暖意。

      或许,贪恋一会也很好。

      时光飞逝,沅北一中的生活按着它固有的节奏向前滚动,两个月一次的月假如约而至。校门口那块鲜红的高考倒计时牌,数字又悄然变小了一位。

      回到那个许久未踏足的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气息。付青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语气还算关切:“小舒回来了?在学校还好吗?”但她的眼神却不时瞟向手机屏幕,没过多久,便拿起包,带着歉意笑了笑:“妈妈今晚有点事,你和时安自己解决晚饭好吗?钱在抽屉里。”说完便匆匆离去,高跟鞋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楼道里。

      应时安看着哥哥沉默的侧脸,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腕:“走,哥,我知道新开了家干锅,味道特正。”

      傍晚的小城华灯初上,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两人在餐馆坐定,点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牛蛙。等待的间隙,应时安的目光随意扫向窗外,忽然定住了。

      “哥,你看那边,”他用眼神示意街对面的一家奶茶店,“那个穿白色连衣裙、长头发的女生,看见没?那就是李艾佳。”

      应云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孩,正和朋友站在店门口说笑,眉眼弯弯,确实很符合刘吉描述中的“女神”形象。

      “啧,猴子要是知道我们碰见他女神了,肯定得激动得原地起飞。”应时安说着,已经掏出手机,对着街对面“偷拍”了一张不算清晰的照片,手指飞快地打字发给刘吉。

      应时安:(图片)@刘吉你女神情侣街买奶茶呢!机会难得,要不要爸爸现在帮你上去要个微信?

      刘吉:!!!卧槽!黄瓜你是我亲爹!!别别别!别去!我还没准备好!(跪地.jpg)

      刘吉:她今天是不是超好看?!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快跟我说说!

      应时安看着刘吉这一连串语无伦次的消息,忍不住笑出声,正准备回复,目光却又一次落在李艾佳的脸上。他微微蹙起眉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等等……”他喃喃自语,脑海中猛地闪过开学第一天,校道上那个匆忙撞入他怀里、一直没抬头的黑发女生。那惊鸿一瞥的侧脸轮廓,与眼前女孩的笑容逐渐重合。“原来是她……”

      “谁?”应云舒问。

      “开学那天,我不小心撞到的人,好像就是她。”应时安摸了摸鼻子,“怪不得当时觉得有点眼熟。”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兄弟俩美餐一顿,慢悠悠地走回那个显得格外空旷冷清的家。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洗漱完毕,各自回到房间。应时安在自己床上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最终还是抱着枕头,趿拉着拖鞋,敲响了应云舒的房门。

      应云舒刚擦干头发,看着门口抱着枕头、眼神有些游移的弟弟,挑了挑眉。

      “哥……”应时安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点闷,“家里太空了……我能不能……今晚睡你这儿?”他找的借口生硬,耳根微微发烫。

      应云舒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默默诽谤:这么大个人了,还怕空房子?找理由也不知道找个像样点的。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字:

      “嗯。”

      他侧身让开,应时安立刻像条灵活的泥鳅钻了进来,迅速在床的外侧躺好,还贴心地给哥哥留了大半位置。

      灯熄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流淌进来。身边是弟弟平稳的呼吸和熟悉的体温,驱散了满室的清冷。应云舒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暖意。

      夜色深沉,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应时安似乎很快就睡着了,姿态放松,带着全然信任的安然。

      可应云舒却毫无睡意。

      他静静躺着,不敢大幅翻身,怕惊扰了身旁的人。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能隐约看到应时安近在咫尺的轮廓,感受到那具年轻身体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温热。这温度,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个被刻意冰封的匣子——哈尔滨的雪夜。

      画面清晰得恍如昨日。

      酒店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喝了几口气泡酒就晕乎乎的应云舒,只觉得浑身暖洋洋、轻飘飘的。他记得应时安给他剪头发时,指尖小心翼翼拂过他额前、耳际的触感,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他记得自己因为醉意和离别的愁绪,格外依赖身边唯一的温暖源,一直牵着弟弟的手不肯放。

      然后……

      然后他感觉到一个极其轻柔的触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一瞬间,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沉睡。酒精放大了感官,却模糊了意识。那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融化,带着少年人全部的珍视、克制和汹涌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感。他在懵懂与微醺的边界,捕捉到了那份不寻常的亲昵,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却因为贪恋那份温暖和即将到来的分离,选择了闭眼假寐,甚至无意识地往弟弟怀里靠了靠。

      直到第二天清晨,在机场冰冷的候机厅里,宿醉带来的轻微头痛中,昨夜那些模糊的片段才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清晰地浮现出来。应时安躲闪的眼神、微红的耳廓,以及那个额头上的吻……所有细节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

      与此同时,他自己的心也在一片慌乱中无所遁形——他发现自己对此并不厌恶,甚至……心底深处泛起一丝隐秘的、无法对人言的悸动和酸涩的甜。

      正是这份清晰的认知,让他感到了灭顶的恐慌。

      他们是兄弟,血脉是刻在骨子里、永远无法更改的烙印。这份刚刚萌芽、却注定不见天日的感情,像一团危险的火焰,靠近只会灼伤彼此,将两个家庭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他选择了逃。

      逃到江苏,逃到应全友身边,哪怕那个家同样冰冷。他开始找各种理由拒绝应时安的探望,掐断视频通话,将线上的回复变得简短而冷淡。他像一个最拙劣的演员,试图用疏远筑起一道墙,把自己和弟弟隔开,也把心里那头名为“不该”的野兽牢牢锁住。

      他以为时间和距离能冲淡一切。

      可当应全友死亡,他再次回到应时安身边,当弟弟再次理所当然地靠近,当那份熟悉的依赖和眷恋轻易就击溃他辛苦建立的防线时,他才明白,有些东西,从未消失。

      此刻,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透过薄薄睡衣传来的体温,应云舒在黑暗中无声地苦笑。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应时安,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身后那片让他贪恋又罪恶的温暖。

      血脉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却只觉得那个哈尔滨雪夜的温暖,和此刻身后的体温,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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