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渡我》风予树鸣

1、鬼玉佩

　　冬至，蓟城大学。

　　晚11点58分，校园小道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赶门禁的身影还在飞速狂奔。倘若他们中有人在此刻抬头，就会看到极其惊人的一幕：月亮不见踪影，漫天密布血色浓云。

　　二栋宿舍楼外，那棵老梧桐的枯枝如失控的爪牙，朝着五楼正中的寝室阳台疯狂攀升。

　　一只乌鸦落上枝头，嘶哑地厉鸣。忽然，它的身体猛地扭曲，骨骼发出咯咯的脆响。下一秒，它直直坠下，“砰”地砸在地面上，再也没了动静。

　　半睡半醒间，黎泱下意识地往上拽了拽被子。不知怎的，她的身体像是失了重般，从硬床板上缓缓下沉，落入一片柔软之中。

　　这舒适的感觉让黎泱慢慢沦陷，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中。

　　此刻，一缕微风悄悄拂来，带着熟悉的香味，轻轻地钻入她的鼻子里。

　　娘又蒸了桂花糕么？

　　黎泱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可迎接她的，并非橘黄温馨的灯光，而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万籁俱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胸腔里的心跳。

　　膝盖泛起酸痛，黎泱手向下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小腿好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又是这个梦，她已经做了无数次。

　　同样的环境，最开始，黎泱只有眼睛能动，再后来，鼻子，嘴巴……直到今夜演变为整个上半身。

　　这次竟然真实到有了痛觉，那下一次，或者下下次，她会不会死在这个梦里？

　　寒冷宛若锋利的冰刃，一下一下刮蹭着黎泱的皮肤，她瑟缩着身体，心理防线正一点一点崩塌。

　　“死倒不一定，吓死有可能。”玉佩里的东西似乎感知到了她的胆怯，冷嘲热讽道。

　　黎泱敢怒不敢言，攥紧了拳，她忍。

　　必要时候，还要靠它保命呢。

　　倏忽间，一盏又一盏烛火“咻”地亮起，一座女性神像映入黎泱的眼帘。

　　大殿中央，她发髻高绾，宝冠华丽如星辰般闪耀，手执玉简，身着宽大飘逸的淡青色纱衣，姿态娴雅端庄地立于莲台之上。

　　黎泱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神像，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伴随着剧烈钻心的疼痛，她连一个完整的画面都抓不住。

　　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为神像渡上一层清冷的银辉，祂仿佛活了过来，嘴角牵起一丝极其微妙的笑意，垂眸凝视跪着的人。

　　那眼神深邃悲悯，看起来像是一位垂怜苍生的神仙。

　　应该……不会攻击她吧？黎泱低下头揉着膝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潮湿的腥气。

　　滴嗒，嘀嗒……

　　某种粘稠的液体，正从上方不断坠落，沉重地砸在她脚边的地板上。

　　屋顶漏雨了吗？

　　黎泱好奇地抬起头，却撞进一双血肉撕裂的眸子里。

　　面前的神像变了模样，那双深邃悲悯的眼睛，此刻浸满了怨恨，死死地瞪着她。

　　刹那间，风云骤变，大殿内烛火全部熄灭，唯独神像的眼睛泛着猩红的光。

　　黎泱吓得脸色苍白，低下头趴在地面上，生理性的恐惧蔓延志全身，她控制不住地发抖，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头顶上方凭空响起水流汹涌澎湃的声音，震耳欲聋，气势磅礴，好像要将一切吞没掉。

　　黎泱右手迅速摸到玉佩，口中不停默念：“带我走！快带我走！求求你……”

　　见这家伙没半点反应，她使出吃奶的劲捏着它，差点喊破了喉咙：“你见死不救，我要把你丢粪坑里啊啊啊！”

　　胸前的玉佩蓦地一震，周身发烫，那抹赤红纹理闪烁着鲜艳刺眼的光芒。

　　黎泱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双手合十，将它紧紧扣于掌心。

　　下一秒，她被玉佩从那个诡异的地方带到另一个诡异的地方。

　　黎泱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忍不住惊呼：这还是国内吗？死玉佩给她干哪儿来了？

　　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白色，如玉般纯粹无暇的羊脂白无限延展，一眼望不到尽头。

　　与跪在神像前的那种惊悚渗人不同，这片无边的白色空间虽然空旷死寂，却意外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宁。

　　黎泱舒了口气，她在这里应该就不会见到……

　　“鬼啊啊啊——”

　　纯白的空间里，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慢慢地向她靠近。

　　黎泱双腿发软，强撑着站起来，闷头就往远处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

　　“停停停，别叫了。”

　　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响彻耳畔。

　　黎泱急忙刹住脚，惊恐地抬起头，那个不明生物早已闪现到她前面不远处，就等着她愚蠢地送上门来。

　　眼下真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好在，她还有护身符。

　　黎泱鼓起勇气，直视不明生物。

　　她仔细看才发现，那团黑色的东西里，隐隐约约有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的身体四周乌气弥漫，金光环绕，散发着强烈的炽热气息。

　　只是五官被遮挡，露出的白色碎发勉强可以证明那是头，整个构造看起来不人不鬼的。

　　黎泱的胳膊顿时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身体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动着，强装平静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闻言，他轻蔑地笑了，周身的乌气也随之晃动，“是人是鬼，有那么重要吗？”

　　黎泱的手探向胸前的玉佩，摸到它便安心了许多，“是人你就不要装神弄鬼的！是鬼你别伤害我，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样？”他的语调微扬，夹杂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额前虚汗直冒，黎泱掐了掐手心，掏出玉佩挥舞着，“我有护身符！看到没，它会把你撕成碎片！”

　　“哦，是吗？”

　　乌气翻涌，金光耀眼，他一步步走向她。

　　不是，来真的啊？

　　黎泱手忙脚乱地按着玉佩，怎料它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的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转瞬间，他已来到她的面前，伸出了一只乌气缠绕的手。

　　黎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要死了吗？

　　等等，这好像是梦，可如果这是梦，未免也太真实了，而且梦里怎么会有意识呢？

　　等了半晌，她却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只是脸上温热荡漾，像是有暖风轻拂。

　　黎泱猛地睁开眼，那人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地停在她面前。

　　他竟然不杀她，难道是被自己的玉佩震慑到了？

　　切，她还以为这大黑团子能有多厉害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心中的恐惧消散了大半，黎泱开始打量着乌气里的男人。

　　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到他身体的大致轮廓，肩膀宽阔厚实如山，四肢肌肉线条流畅。

　　嗯，就是不确定有没有腹肌，想到这儿，黎泱的眼睛又不自觉地往下瞄。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收回了手，站起身来向远方走去。

　　黎泱望着远去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

　　这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难道说他是……神？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嗓音清冷刺骨：“下次，再把我丢进粪坑，我就脏着回来，看谁嫌弃谁。”

　　说罢，乌气在一片白茫茫中消失不见。

　　再把他丢进粪坑他就……原来，他是她玉佩里的那个色鬼！

　　白色的空间开始崩塌，黎泱来不及愤怒，抱着头大叫救命。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的意识从中推了出来。

　　黎泱掀开被子喘着气，身上胶黏的全是汗，一阵冷风袭来，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想起刚刚的梦境，黎泱拿起胸前的玉佩，细细端详着。

　　它的形状与普通的玉佩无异，圆形实心，通体雪白，唯独有着一抹弯曲的赤红纹理。

　　床铺靠窗，月光洒了进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玉佩似乎闪过一丝诡谲的红光。

　　黎泱想到梦里发生的一切，不禁打了个寒颤，把头缩回了被窝里面。

　　她辗转反侧，思绪如同归徙的鸟儿，飞跃千山万水，落到了家的屋檐上。

　　十五岁那年，黎泱生了一场怪病，高烧不退，噩梦缠身，昏迷了整整半月。

　　醒来后，爹娘从庙里求来一枚辟邪消灾的玉佩，嘱咐她一直佩戴切忌摘下。

　　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黎泱惜命如金，玉佩从不离身，就连洗澡也戴着。

　　自从有了它，她再没得过什么怪病，也没有碰到什么妖魔鬼怪。

　　黎泱只当这玉佩是她的护身符。

　　直到步入大学后的11月中旬。

　　浴室水雾里探出一双幽深如墨般的眸子，她被吓得不轻，大喊着抓色狼。

　　舍友们都挺义气，抄着家伙事儿赶了过来。

　　推门而入，众人大眼瞪小眼，色狼呢？

　　所有的地方，连下水道都翻了一遍，舍友们纳了闷，色狼总不能是小强变得吧？

　　这样的闹剧持续了大半个月，黎泱被全寝鉴定为蓟城大学的“放羊娃”，一到洗澡就喊“狼来了”。

　　黎泱整日愁眉苦脸的，不把这个色狼揪出来，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她从网上搜罗一大堆视频教程，锻炼自己的反应力。

　　舍友们只当她是被考试逼疯了，出现了幻觉不说，还整天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功夫。

　　大功告成时，黎泱胸有成竹地端着盆走进浴室。

　　水雾漫起，那双眸子再次出现，灼热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赤裸的皮肤。

　　黎泱眼疾手快，一把朝着那人的正下方掏去。

　　网上都说这是一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受死吧你！”黎泱猖狂地笑道。

　　不料下一秒，她的手径直地穿过了水雾下他的身体。

　　黎泱僵在原地，余光却瞥到墙上镜子里快速闪过的身影，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她胸前的玉佩里。

　　12月15日晚，9点30分。

　　黎泱确认自己的玉佩里住着一个爱偷看她洗澡的鬼。

　　两周以来，黎泱绞尽脑汁想办法，垃圾桶、下水道、厕所粪坑……

　　无论黎泱以什么样的方式丢掉玉佩，它最后都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旁。

　　那个鬼亦是如此，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更过分的是，梦里他竟然敢威胁她。

　　黎泱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后，她嘴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区区一个孤魂野鬼，居然敢威胁她这个人类，她必须让他见识一下现代科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