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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饮血弯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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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山?你怎么在这儿?”宫群的声音从旁处传来,扬声:“你那边训练出了点儿问题,让你过去一趟。”
周山仍然看着丛风,嘴里回复:“啊?什么问题?”
宫群没好气道:“那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管的人自己去看呗,还嫌我不够忙啊。”
她离得近了,仿佛才嗅到一丝隐隐的火药味儿,挑眉看着周山:“周副将,为难我的人啊?”
周山又弥勒佛一般笑起来:“这怎么会?我是那种人?”
宫群对丛风一招手,带着人走了:“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挑上来的好苗子,你可别给我吓到了。”
“这么护着?下个月军里有大比,不让我们开开眼?”
宫群挥手:“一定。”
周山在她们身后,目送她们离开。
若真的是那个人……宫群会这么招摇?
背后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一直到她们进了宫群的营帐,才被门帘隔绝在外。
宫群松口气:“他怀疑你了?”
丛风向外瞥了一眼:“他只是看我眼熟。”
“也对,”宫群说:“虽然你不常和他共事,但好歹都在军中待了那么多年,他要是完全无视你那才该警惕起来。”
丛风只联系了她,却不联系周山,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周山也在验证名单上。
丛风给出的验证名单非常明确,对点到人,宫群不得不相信,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加深了疑惑。
这么清晰的名单,丛风到底从哪儿弄到的?
“对了,”丛风想到一件事:“我现在不能用枪,能帮忙打造些武器吗?”
她的那手枪在军中太有名了,但凡是一个见过她杀敌的兵,可能现在认不得她这个人,可一定认得这手枪法。
宫群"啧"了一声:“我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你想要什么武器?我这里有很多,不合适再去打。”
她的营帐里有常年垂下来的帘幕,拉开时,十八般武器都架在兵器架上,泛着银光闪闪的色泽。
丛风把这些兵器一一看过,忽而笑了一声:“你还都练着?”
宫群伸手,手上的茧接触到绳镖锋利的刃,不痛,带着点儿缅怀的神情:“哪里还有这么多时间?”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最开始进军营的时候,丛风和宫群都还小,不能上战场。丛风是被将军从京城带过来的,宫群是被将军从死人堆里翻出捡回来的。
当时,宫群十岁,丛风八岁。
在精于一种兵器之前,两个人练了整整五年的全兵器谱。
“你要用什么?”宫群问:"绳镖,重剑,还是……"
丛风从兵器架上抽出一对弯刀。
这对弯刀被养护得很好,如同新的一般。形似一牙新月,刃利而薄,只是放在那里,就让人望而生畏——那刀尖似乎随时都会割破自己的皮肉,源源不断地汲取鲜血。
刀柄上垂下一段长长的绳子,被丛风轻巧地缠绕在自己手臂上。
虽是短兵,但也能掷出刺穿敌人血肉,再一把拉回来,造成二次伤害。
宫群有些讶异:“你还会这个?”
“不怎么熟,”丛风转头:"今日无事?"
丛风这么一问,宫群立刻就知道,这是找她打架的前奏,一拍丛风的肩膀:“你就多余问这一句。”
她和知墨将领哪次没应战?
“走吧,老地方。”
老地方,是安远军扎营所依附的荒石山间,山中有一片小小的平地,除了她们几个,很少有人会走到那边去。
山间平地上,细小的石粒和沙尘翻滚。两个人相对而立。
一人手上两柄弯刀,一人甩着绳镖。
以往,宫群这绳镖在丛风的长枪下讨不着什么便宜,有时候被她的枪身一搅,还容易被夺了兵器。
现在嘛……
宫群舔舔嘴唇,久违的对战让浑身肌肉兴奋地躁动。
“承让!”
宫群率先发动功击。
她身形一矮,绳镖如毒蛇探身,直往丛风下盘袭去!
对面的人已经先一步跃起,在半空改变重心,两柄弯刀横于胸前,流星一般朝宫群坠去。
比丛风先到的是迅疾刺来的弯刃——
宫群收势,腰腹发力带腿部,回旋一踢!
弯刀反尖,刺向丛风的那一刻被扯着索绳收回,"刺啦——"利刃相撞,恰好挡住了随之而来的镖头。
“好!”宫群一喝:“你藏得够深啊。”
之前可从没见识过丛风的弯刀。
丛风刀尖一旋,功击之余回道:“在枪和刀之间犹豫过,最后选了枪,这个只能说没落下。”
宫群知道她在说以前的事儿。
“还是不熟练。”
不然,宫群在回防飞来的弯刀的时候,丛风的另一柄刀就应该到了。
没有喘息的时间。
攻势再起,两人你来我往,攻防易势数回合,终于,宫群在丛风换刀的滞涩期,出其不意,绳镖一缠——
她借助这股力,飞身至丛风身后。
绳镖绞住丛风的手臂,巧力让其难以动弹,镖尖已对准要害。
宫群在她身后,手腕不敢卸力,一边笑道:“一寸短一寸险啊,之前我近不了你的身,现在终于出口恶、气。”
丛风喘了口气:“是吗?”
宫群突觉手下一股大力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先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吧"——骨头错位的声音。
丛风被制住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瞬间脱离绳镖的掣制,两人身位瞬息变幻!
只一刹那,再回神时,弯刀已经架在了宫群的脖颈边。
利刃反光如冷月。
“嘶——”宫群愕然:“你!”
丛风道:“我赢了。”
宫群无奈,把绳镖扔在地上,双手举起:“行,你赢了,真行。”
弯刀放下。
“咔吧”。
右手一掰,左臂复原。
宫群咧咧嘴,看对面的人像在做什么轻松寻常的事:“真够狠的,至于?”
丛风笑了笑,没答话。
“感觉你的'境'不同了。”宫群从刚才的对战中回过味儿来,自重逢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境”,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却是最独一无二的,每一个武者身上的"境"都不同。
面具遮了五官,宫群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还是那个人,但有什么已经彻底变了。
曾经这个人的"境",像风一般自由拓落,一往无前。
现在,那些经年累月积累的功夫都没变动,却给人以更加缜密冷静,成熟圆融的感觉,如同风隐入高山深林。
关键时刻,还足够狠心,透着一股子疯劲儿。
宫群很难以去形容这种感觉,想了很久,才模模糊糊地说:“硬要说起来,像是你多了一段我没办法理解的经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彻底改变了你的'境'。”
丛风默了良久。
她说:“京城里,人吃人。”
不是吃人血肉,却胜似吃人血肉。
“如果可以,你还是一直待在塞北,好过回去。”丛风给了这位旧友一句话。
想到丛风在密信中三言两语带过的经历,宫群哽了哽,"也是。"
她不欲戳人伤心处,便迅速换了话题。
“现在进了军营,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抓名单上的人?”
丛风一边将索绳重新缠回刀柄,一边说道:“不急。先把我们的人重新聚起来。”
“我们的人?”宫群一问,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将军的旧部?”
“可是自从将军……很多人也战死,剩下的本就不多,还有些再也上不了战场。就一小部分留得下来,还被打散了混进如今新的编队里。”
丛风愣神一瞬,看着荒石山上从岩缝之中挤出来,想求得生存又最终枯萎的树木。宫群看不见她的目光落在哪里,可一时觉得,她是在隔着生死与时间,怀念故去的同伴。
“那就把剩下的人找齐,重新编成一队。”
……
不管是找齐旧部还是抓泄密之人,都不是能一蹴而成的。
晚上歇下前,丛风还在计划着今后的动作,不知何时入了梦。
这里不是飞沙走石的塞北,这里是京城。
她还不是丛风,她是沈如雁。
沈如雁今年十五岁。这几日,她随同父兄一起回京,既是一次述职,也顺道为阿兄行冠礼。
“如雁,再过几日就是你阿兄的冠礼啦,你也要去观礼哦,激动吗?”
沈如雁难得回京一趟,嘴上嫌弃不如塞北自由,实际还是为能见到娘亲而暗暗高兴,便顺着顾夫人的问话回道:“冠礼上有什么特别的吗?”
沈戎这是走到女儿身边:“代表你阿兄他有了字,成年男子有了字,表示他可以正式承担家国之责,也要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
“字?”沈如雁对这个好奇:“阿兄的字是什么?”
顾夫人便摸摸女儿的头:“字,要和名相对应。你阿兄名知墨,所以字观砚。观砚而知墨。”
十五岁的沈如雁个头还没有那么高挑,看母亲时需要微微仰脸:“我也可以承担家国之责,也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是不是也可以有字?”
顾夫人挑眉:“当然。”
她用手肘怼了一下一旁表现得饶有兴趣的丈夫:“沈戎,你说咱女儿应该字什么?”
沈大将军故作思考状,然后伸手虚虚摸了一下女儿矜贵的脑袋:“这样吧,你阿兄二十岁行冠礼,等你二十岁的时候,我们也给你行冠礼。”
“二十岁的时候,你就有字了。”
沈如雁满意,却又不是那么满意,于是不依不饶:“那我现在就想知道嘛。”
沈大将军卖关子:“那怎么行,等你二十岁再告诉你。”
沈如雁并不是好糊弄的主儿,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她不是缠着娘亲说话,就是缠着亲爹比武。
“行行行,”沈戎好不容易抱得到妻子了,还要被女儿打搅,说了:“从风,从风怎么样?”
"从风?"沈如雁歪头。
“对呀,”眼见着沈戎居然闹不过自己十五岁的女儿,顾夫人在沈戎背后笑得直打颤:“从风如雁。”
从风,丛风。
一般到这里,她就开始从梦里清醒过来,梦境即将崩塌,她有意识了。
但她无法挽留。
次数多了,沈如雁开始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在周遭融化一般崩解。
但是这次,梦境却还在继续。
“从风?”有人笑着唤她。
沈如雁猛地回头。
安然就站在她身后,琥珀色的眼睛如同色泽温柔的蜜糖。
“从风,原来是你的字啊。”
沈如雁喉头干涩:“……嗯。”
下一刻,话音僵在唇齿间,她睁大了眼睛。
安然手里拿着匕首,血一滴一滴地从刀刃上滑落。
素白修长的脖颈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不!!”
丛风惊喘着坐起来。
窗外还是极深的夜色,塞北的风野兽一般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