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小玖还活着

20、最高的评分与新的课题

　　田乐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宿舍的。
　　她只记得清晨微凉的空气灌进肺里，又冷又疼。她没有走空中廊道，而是选择了地面上最复杂的步行路线，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教学楼和生态穹顶的阴影里穿行，直到宿舍楼冰冷的金属大门出现在眼前。
　　她刷开门，冲进房间，然后背靠着门，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昨晚实验室里那刺耳又和谐的交响曲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观测目标T】。
　　【行为异常日志：目标接近时，本体睡眠心率波动异常，与标准睡眠模型偏差17.3%。】
　　【初步结论：非逻辑性情绪共鸣导致生理数据紊乱。】
　　那几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像病毒一样侵入了她的大脑，在每一个神经元里疯狂复制、粘贴。
　　她猛地抬起头，冲到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因为奔跑和缺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头黑发乱得像个鸟窝。
　　这就是“观测目标T”的样子。
　　一个会让他“生理数据紊乱”的“变量”。
　　她伸出手，碰了碰镜子里自己的脸。那皮肤的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心跳，有情绪，会因为一句话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一个眼神而胡思乱想。
　　可是在他眼里，这一切，都只是可以被记录、被分析、被量化的数据。
　　那件外套。
　　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那不是温柔，那只是一个研究者为了防止实验样本出现“冷应激”状态而采取的、符合逻辑的、最高效的保温措施。
　　那双在她笨拙地调整环境参数时，即将睁开的眼睛。如果她没有跑，他是不是会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说一句：“你的行为导致室内温度产生非必要波动，增加了0.01%的能源损耗。”
　　田乐甜的身体靠着冰冷的洗漱台，一点点地缩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震动起来，是叶暖暖发来的消息，提醒她距离汇报会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她必须去。
　　田乐甜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拍了拍脸，然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她的眼神一点点变了，那里面原本像星星一样闪烁的光，熄灭了。
　　她面无表情地梳好头发，换上最整洁的制服，然后拿起了那个被她摔坏了、又被她一起带回来的数据核心。
　　她将它放进了背包的最深处。
　　当她再次走出宿舍门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汇报会在学院最大的阶梯报告厅举行。
　　四个人站在讲台上，背后是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面正悬浮着他们奋战了一夜的完美成果。
　　汇报开始了。
　　方浩然第一个开口，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传遍整个报告厅，一如既往的冷静、精准。他讲解着整个项目的核心逻辑和数据模型，每一个词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后得出的最优解。
　　接着是叶暖暖，她在自己的操作台前，指尖轻点，背后瑰丽的光影特效便随着方浩然的讲解而流动、变换。古老的星图在黑暗中亮起，神话中的符号演变成可以触摸的立体影像，如梦似幻，引来台下阵阵低低的惊叹。
　　然后，轮到了田乐甜。
　　她上前一步，站到讲台中央。
　　她补充的，是那三段关于古地球“祭祀”仪式的口述史料。她找到了最稀有、最有力、也最不为人知的版本。
　　她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一丝颤抖。她将那些古老而晦涩的史料，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背诵出来，每一个发音都标准得像是教科书录音。
　　她没有看台下的教授和理事会成员，也没有看身边的队友。她的视线，只是平静地落在报告厅最后排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上。
　　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完美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最后，是旭东翔的总结陈词。
　　他声音洪亮，充满了绿源星人特有的、能点燃一切的热情。他将整个项目的意义和价值，用他那极富感染力的语言，描绘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史诗。
　　当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整个报告厅安静了两秒。
　　然后，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第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场。
　　“无懈可击！”老教授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理论、数据、艺术表现力……还有那份对历史的敬畏！孩子们，你们完美地展现了跨文明合作的真正魅力！满分！必须是满分！”
　　走出报告厅，走廊里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听见没！满分！我们是最强的！”
　　旭东翔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兴奋地冲过来，一把搂住方浩然的脖子，用力地摇晃着，像一只挂在雪松上的大型犬。
　　“喂！方浩然！你这家伙太牛了！以后我跟你混了！”
　　方浩然被他晃得一个趔趄，身体因为缺乏睡眠而有些站不稳。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第一时间把这只大型犬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田乐甜看着这一幕。
　　看着方浩然那张一贯冰冷的脸上，似乎也因为这场完美的胜利，而出现了一丝极淡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松动。
　　他很高兴。
　　因为他的“项目”，他的“研究”，大获成功。
　　“乐甜！”
　　一只柔软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是叶暖暖。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淡淡的粉色，那双总是垂着的眼睛，此刻也亮晶晶地看着她，充满了羞涩又真切的笑容。
　　“我们……成功了。”
　　田乐甜看着那只伸出的手，然后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和她轻轻地击了一下掌。
　　“嗯。”她扯动嘴角，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笑得应该挺好看的吧。
　　就像一个完美的、会微笑的“观测目标”。
　　叶暖暖的笑容僵了一下，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担忧地看着田乐甜。
　　田乐甜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个被旭东翔当成挂件的人。
　　方浩然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头微微偏转，那双纯黑的、看不见底的眼睛，隔着几步的距离，朝她看了过来。
　　田乐甜的心脏，又是一阵猛烈的抽痛。
　　她立刻别开脸，假装在看走廊窗外的风景。
　　她怕再多看一秒，她就会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分析、记录、和冰冷的数据。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孩子们，等一下！”
　　是老教授。他拿着一个闪着加密红光的薄薄的数据板，快步追了上来，脸上是混杂着严肃和极度兴奋的表情。
　　他站到他们四人面前，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
　　“鉴于你们这次出色的表现，我刚刚向学院理事会提交了举荐申请，并且已经通过了！”
　　旭东翔还在喘气：“什么申请？”
　　“一个真正的‘星际级’项目！”教授的眼睛里放着光，“‘古代星路文化遗产数字化保存计划’！这个项目难度极高，需要跨越多个星球进行实地考察，甚至会进入一些尚未对公众开放的古代遗迹！”
　　跨星球考察？
　　田乐甜的身体僵住了。
　　“如果成功，”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们的名字，将有机会被记入星际联盟的文化史册！这在学院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旭东翔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比他自己造的那个太阳还亮：“接！当然接！跨星球考察！这不比在模拟穹顶里刺激一万倍！”
　　叶暖暖没有说话，她只是担忧地看着田乐甜。
　　田乐甜低着头，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
　　去真正的星际遗迹，触碰真正的历史……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是……
　　一想到要在方浩然那双“观测”的眼睛下，进行如此高难度、高强度的任务，她就感觉一阵窒息。
　　她会被他当成一个更复杂的“变量”，记录下更多的数据吗？
　　记录她在陌生星球上每一次的迷路，每一次的出糗，每一次的“生理数据紊乱”？
　　不。
　　她做不到。
　　就在她准备找个借口拒绝的时候，老教授的目光，扫过他们四人，最后，落在了她和方浩然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他举起了手中的数据板，语气变得郑重。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怎么样，第一小组，你们敢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