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小玖还活着

19、无意识的靠近

　　田乐甜是被一阵轻微的系统提示音吵醒的。
　　那声音很轻，像一颗露珠滴落在安静的湖面。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意识混沌，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暖意，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紧接着，是一阵清冷的气息，混杂着织物纤维的味道，钻进鼻子里。
　　这不是实验室里那股混合着臭氧和金属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学院制服外套。深蓝色的布料上，一枚代表着计算机与星际通信系的、由数据流组成的银色启明星徽章，正静静地反射着实验室顶棚的柔光。
　　方浩然的外套。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立刻坐直身体，外套顺着她的肩膀滑落，掉在腿上。
　　她环顾四周。
　　旭东翔和叶暖暖已经不在了。巨大的实验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各种高精度设备上的指示灯，在安静地闪烁。
　　然后，她看到了他。
　　方浩然就趴在实验室中央的主控台前，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田乐甜的呼吸瞬间放轻，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动作放慢到极致。
　　她捡起腿上的外套，那布料入手光滑冰凉，却又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是他的温度。
　　她的指尖在衣服的布料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
　　她将那件外套轻轻地、仔细地叠好，每一个边角都对齐，然后工工整整地放在了旁边一把干净的椅子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敢抬眼，看向主控台那巨大的全息屏幕。
　　屏幕上，那个他们奋战了一夜的汇报成果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每一个数据模块，每一帧光影特效，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系统给出的最终评定，是两个简洁而有力的字。
　　【完美】。
　　田乐甜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到了那个趴着的身影上。
　　她一步一步，像一只怕惊扰了梦境的猫，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
　　看一个没有被冰冷数据和严谨逻辑包裹起来的，睡着的方浩然。
　　他睡着的时候，脸上没有了那种拒人千里的锋利感。平时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微微放松，下颌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他的头发很黑，在实验室柔和的光线下，泛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只是，他的眉头，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微微地蹙着，像是在演算一道永远解不开的难题。
　　田乐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微颤着，想要抚平他紧锁的眉头。离他的皮肤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最终，她的手还是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猛地将手收回，攥成拳头，藏在了身后。
　　田乐甜，你在干什么！
　　她被自己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念头突然钻进她的脑子。启明星人，凡事都讲求效率和最优解。这里的环境，对于他的睡眠来说，是不是不够“优化”？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借口。
　　她蹑手蹑脚地，像个偷偷做了好事的“田螺姑娘”，飘到了实验室的环境控制器前。
　　她记得学院手册上关于启明星人生活习惯的介绍。
　　指尖在控制面板上快速划过。
　　【室温：+1.5°C】
　　【光线亮度：-20%】
　　【模式切换：模拟地球夜间柔光】
　　做完这一切，看着整个实验室的光线瞬间变得更加柔和，她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窃喜的满足感。
　　好了，任务完成，可以撤退了。
　　她转身，准备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悄悄溜走。
　　可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方浩然放在控制台上的个人终端吸引了。
　　那个黑色的、造型极简的终端，因为长时间未操作，屏幕已经自动切换到了屏保模式，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
　　“叮。”
　　一声轻响。
　　一条新的系统通知，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短暂地照亮了那片漆黑的屏幕。
　　光线很弱，但在昏暗的实验室里，却足够清晰。
　　田乐甜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条文件夹的更新提示。
　　文件夹的名字，只有三个字。
　　【观测目标T】。
　　田乐甜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T？
　　T……是田？
　　田乐甜？
　　这个荒唐到可笑的念头，让她浑身发冷。那根因为记忆水母事件而扎进心里的刺，在这一刻，猛地向里深挖，带出了血淋淋的痛感。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在那个文件夹名字的下方，一行更小的、带着系统日志独有格式的小字，一闪而过。
　　【行为异常日志：目标接近时，本体睡眠心率波动异常，与标准睡眠模型偏差17.3%。】
　　【初步结论：非逻辑性情绪共鸣导致生理数据紊乱。】
　　观测目标。
　　生理数据紊乱。
　　这些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词汇，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她所有的幻想和猜测。
　　之前所有的帮助。
　　藤蔓下的“路过”。
　　图书馆里的“提醒”。
　　食堂里的那杯中和液。
　　还有昨晚，那个将整个团队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无所不能的他。
　　原来……都只是在记录？在研究？
　　她就是一个会引起他数据紊乱的“观测目标”？一个需要被记录和分析的、行走的“变量”？
　　那件外套带来的温暖，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一路窜上天灵盖，让她四肢百骸都冻得生疼。
　　就在这时。
　　她看到，趴在主控台上的方浩然，那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似乎要醒了。
　　田乐甜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
　　她不能面对他。
　　绝对不能。
　　她不想看到他睁开眼，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她，然后，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记录下一条新的“观测日志”。
　　田乐甜猛地转过身，身体的动作完全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她一把抓起自己的背包，甚至还捞上了桌上那个被摔坏了的数据核心。
　　她没有走，而是直接跑了起来。
　　无声的实验室里，她慌不择路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刺耳。
　　“唰——”
　　实验室的自动门在她面前滑开。
　　她像一只被猎人惊吓到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一头撞进了外面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把那个亮着屏幕的终端，和那个即将醒来的少年，全都丢在了身后。
　　“唰——”
　　自动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