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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公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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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岁的冬天,来得早了些。十一月初,上京已是白雪茫茫。
      宋听霜在屋内吃着小暖锅,旁边银丝炭火盆上还煨了几个红薯。
      “小姐——”大丫鬟青蒿着急忙慌得跑进来,“世子回来了!”
      宋听霜刚夹起的羊肉落入了银锅里。
      “此话当真?”身旁令一大丫鬟茯苓惊诧地看着青蒿,“走了三年有余,怎突然回来了?你可瞧仔细了?”
      “门房通传的时候我还不信,忙跑去看个究竟,果真瞧见世子回府了,此时正往百顺堂去呢。”
      “这时候回来,莫不是府上那些传言……”茯苓担忧地看向宋听霜。
      宋听霜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接过丫鬟手中的蔷薇纹罗帕,轻拭嘴角。
      “走吧,去见见我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
      宋听霜出沁竹园时,已简单沐浴一番,换了一身黛蓝色兰花纹立领长袄,下系一条深蓝色马面裙,裙襕用盘金绣勾勒朵朵四季花卉,寓意岁月流转,四季常安。
      头戴金丝?髻,正面是嵌宝石花丝蝴蝶分心,两侧是仙人金掩鬓,斜插一支火焰祥云金簪,?髻间隙用兰花簪点缀。沐浴后特意熏了点儿香,掩去方才食用的羊膻味。
      “小姐大婚当日,世子甚至没进房掀盖头,只行了昏礼便带着那小贱人跑了,害小姐沦为满上京的笑柄,小姐见他竟还如此郑重其事,真是忒给他脸了!”青蒿跟在宋听霜身后气哼哼。
      宋听霜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眉眼柔和。
      她才不是在意这位夫君。
      只是身为毅勇侯嫡女,需端庄持重,不可失了礼数。
      百顺堂主座上,坐着头发花白但眼神明亮尖锐的镇远侯。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跪在跟前,一旁跟着纤弱如垂柳的女子。
      宋听霜行了个万福礼:“儿媳给父亲请安。”
      “亭亭来了。”镇远侯看到她,脸色缓和了点儿。
      蒋逸尘回头正想呵斥,可对上她这张莹润如玉的小脸,神情稍窒。
      柳依察觉到身边人的变化,忙转过身对着宋听霜磕头:“小姐,我错了我错了,当日我不该见世子爷,不该在世子爷错把我当成你时顺了他意,更不该由着世子带我去苏州,与你分隔三年之久。一切都是我的错,还望小姐不要与世子生了嫌隙。”
      茯苓与青蒿看到柳依时,手握拳头攥紧衣摆,下意识交换了个眼神,眼中尽是怒意。
      宋听霜却平静得很,仿佛只是看一个毫不相识之人,而蒋逸尘不是她的夫君,带回的也不是当日在他俩大婚当日带走的外室。
      “宋听霜,我爱的人一直只有依依,娶你不过因父母之命,若非怕你恼火,我也不会带着依依去遥远的苏州,这三年我放着镇远侯府世子不做,在外颠沛流离,你再恨也该恨够了!如今依依有了身孕,可吃不得那些苦了!”
      “你……你是说这小贱人有了身孕?”镇远侯指着柳依质问,脸上愠红。
      蒋逸尘回过头向他叩首:“还望父亲准许我纳依依为妾!”
      “奴婢不求做妾,哪怕让奴婢做个通房丫鬟也是愿意的,奴婢只求陪在世子身边。”柳依也跟着磕头。
      “你们,你们……”镇远侯气急,拿起茶盏砸向蒋逸尘,看向宋听霜时,却是满脸的歉意与羞愧,“亭亭,是蒋伯父对不住你。”
      “上京谁不知毅勇侯府诗礼传家,嫡幼女更是自小乖巧懂事,知书明理?男子三妻四妾是常理,宋听霜你总不能不让我纳妾吧?”蒋逸尘又回过头对着宋听霜怒目圆睁。方才见着确是清若芙蕖,灵秀内敛,与他想象中的榆木疙瘩样儿实不相符。可闺阁时期她便高高在上得为难依依,心肠定然歹毒。上京贵圈对她的称赞不过是对毅勇侯府的恭维罢了。
      宋听霜望着他,眨了眨眼睛。
      蒋逸尘,的确是她素未谋面的夫君。
      但只是今生。
      前世那些飞檐走壁般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横跳,蒋逸尘这张脸她早已深刻在了骨髓里。
      她抿嘴一笑:“夫君哪里的话。我朝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伦,妾身又岂有不让夫君纳妾的道理?”
      “你……”蒋逸尘错愕地看着她。
      柳依仰头望她,眼中更是铺满了不可置信。
      她是了解宋听霜的。
      宋听霜贵为毅勇侯嫡幼女,身上自是傲骨天成,即便她深居闺阁唯父母马首是瞻,熟读礼仪之书行事不敢有违礼法,可她是有主见的,有志向的,竟妄想择一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此人怎会容得下自己!
      “妹妹快起来吧。”宋听霜亲自将柳依扶了起来。
      “如今妹妹身子重,可得好生养着。沐春园北面靠山,南面宽阔,既能抵挡冬日凛冽的寒风,也能接纳温暖的阳光,最是适合冬日居住了。沐春园还靠近夫君的书房,妹妹与夫君情比金兰,住得近些自然是方便的。”宋听霜拉着柳依的手,说得那叫情真意切,脸上的笑容更是灿如骄阳。
      蒋逸尘顿时如沐春风。
      看来,他这妻子果真是个懂事的。
      大婚之日将她撇下,确是过分了些。冷落了她三年,今夜宿在她房中也是无妨的。
      蒋逸尘满意得带二人去松涛园向祖母请安。
      “姑娘留步,老太君说了只准世子爷与夫人进去。”老太君身边的王嬷嬷将人拦了下来。
      柳依瘪了瘪嘴,眼含泪水扯了扯蒋逸尘的袖子,蒋逸尘轻声哄了几句,她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进屋。
      “回来了。”老太君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丫鬟替她按揉额角。
      “孙儿不孝,还请祖母饶恕。”蒋逸尘一撩衣袍,跪下叩首。
      “祖母万福金安。”宋听霜行礼。
      “你若再不回来,你爹就要请旨另封世子了。”老太君深叹了一口气。
      “我朝历来都是立嫡立长,父亲只我一个嫡子,没道理让旁的庶子继承爵位,圣上不会同意的。”蒋逸尘冷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你父亲想将你逐出家门。”
      “什么?”蒋逸尘大惊失色。
      “你父亲宠爱余氏,余氏膝下三个儿子也争气。你父亲常说二郎最像他,二郎考了进士,这些年跟着你父亲在朝为官没少受祖荫,如今已是如鱼得水,咳咳……”老太君咳了几声,继续道,“若非你与宋氏女有婚约,你父亲早些年便丢你入军营历练了,瓦罐不离井上破,届时你若有了意外……”
      “不会的,不会的……”蒋逸尘坚毅摇头,眉头却是紧皱着。
      “你母亲难产而亡,我念你从小没了母亲,从小宠着你,你也是被我纵容得厉害,竟敢在大婚当日带着妻子的婢女出逃,此举不仅打了蒋家的脸,更是断了你自个儿的前程!如今二郎三郎四郎都已及冠,你再不争气,可没人护得住你!咳咳咳……”老太君一口气说完,咳得更是厉害。
      宋听霜忙上前替她顺背。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跟前,又朝蒋逸尘伸出了右手。
      蒋逸尘上前,握住老太君的手,侧眸看了一眼宋听霜,犹疑了会儿,坐在了她身侧。
      “你父亲与毅勇侯颇有交情,这些年是将亭亭当成自家女儿看待的,你切莫再为旁的贱蹄子负了亭亭。听祖母的话,只要你与亭亭好好的,你父亲即便再宠余氏,也不会让你三个弟弟越了你去。”
      宋听霜前世听见这番话时,暗自纳闷。镇远侯如此照拂庶子,甚至想害死嫡子,又怎会因她与蒋逸尘成婚便有心作罢?
      难不成她还比得过亲生儿子在镇远侯心中的分量?
      后来她才明白,不是她的分量胜于蒋逸尘。而是她父亲与镇远侯的那些盘算……令镇远侯不愿,也不能放弃她。
      为两家利益,蒋逸尘不能死。她与蒋逸尘的婚姻,也必须维系。
      老太君从王嬷嬷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递到宋听霜手中:“亭亭,你与尘哥儿未曾圆房,尘哥儿这三年又未在府中,让你管家定是站不住脚的。如今尘哥儿回来了,你也该管家了。我压着余氏这么些年,她早盼着我死了,如今你接了管家权,她怕是不会放过你,你……咳咳咳……”
      老太君话还未说完,再次咳了起来,面色又红转至苍白,险些咳得背过气。
      王嬷嬷扶着老太君躺下,替她顺着胸口,对着宋听霜二人道:“老太君身体不好,奴婢先服侍老太君看府医,世子爷,夫人,先请回吧。”
      宋听霜对老太君说了几句关切话,起身行了个礼,握着檀木盒离开了。
      前世接过这个檀木盒时,惴惴不安,生怕管家不力,污了宋家女的名声。
      她被困在了伦理道德里,蒋逸尘回府后的每一天,她都举步维艰。
      管家半月,管家权便被余氏争夺了去。她出自侯府,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又岂会不懂后宅之争?只是她不屑于使些腌臜手段。而余氏却是个精明刻薄的,但凡能使的,全不落下。
      重活一世,浑身血液在这一刻重新沸腾。
      宋听霜回到沁竹园时,听见青蒿拦人,才发现身边还跟着个失魂落魄的蒋逸尘,以及恋恋不舍又满目担忧的柳依。
      蒋逸尘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从祖母院子出来后,就想跟着她。
      “姐姐对不住,这三年来我片刻没离过世子,此时我……”柳依咬着下唇垂下头,看着是那样局促又不安。
      宋听霜笑了:“瞧我这记性,方才光想着日后该如何管家,有些出神,竟忘了安置妹妹了。”
      “茯苓,你让人去看看沐春园收拾好了没有?再让人取多些银丝炭过去,务必将每个屋子都燃得够旺够暖。常嬷嬷,你去前院吩咐一声,让人带些韧性极佳的桑皮纸,糊在窗棂上,这样一来既能保温又能透光,定是利于安胎的。”
      她安排得井井有条,绕是柳依想了再多刺激她发怒的话,此时不知如何开口。
      蒋逸尘亦从祖母的话中渐渐回过神来。
      他看着宋听霜,眉眼渐渐舒展。
      她出身名门,学识礼仪皆是上品。有她做贤内助,定是能助他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庶弟抗衡。而她又有如此容人之量,准他心上人在怀,风花雪月令人神往。
      这日子,还是有些盼头的。
      “今夜我便留下陪你吧。”蒋逸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心想她定是感动极了。
      宋听霜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忍住恶心,强挤出自小练习过无数遍的温婉笑容:“妹妹初到府中,定是有些不适应的,尘郎今夜还是去沐春园陪陪妹妹吧。”
      今日与她相处下来,她懂事知进退,守礼晓分寸,已颠覆了他对她那些先入为主的印象。可她大度太甚,他又难免怀疑,他这个受父母之言媒妁之约配定的妻子,可会是心悦他的?
      然而这一声语调跳跃又酥麻的“尘郎”,令他放心了。
      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弧度。
      送走二人后,青蒿不满得撇了撇嘴:“小姐莫不是傻了?纵使你对这个相公有千般不满,也不该推他去别的院子啊。回府第一天又让小姐守了空闺,小姐还怎么在侯府立足啊。”
      宋听霜抬起茶盏抿了口茶,悠悠看向门外:“我不需要他才可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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