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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临时的容身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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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被彻底扑灭时,天已经黑透了。
老街区的巷子口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被水浇透的地面泛着湿漉漉的光,映着警灯残留的红蓝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焦糊味,混杂着泥土被泡开的腥气,呛得人鼻腔发紧。
沈砚舟蹲在警戒线外的石阶上,怀里的木箱始终没松开。刚才有人来问过他情况,登记了姓名和联系方式,说他的工作室紧邻着火点,墙体被熏黑了大半,电路也烧短路了,暂时不能再住人。
“暂时”是多久?他没问。也没人主动说。
周围的居民渐渐散去,消防员们在收拾装备,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沈砚舟抬起头,看见那个叫陆野的消防员正靠在消防车边打电话,侧脸对着他,下颌线绷得很紧,似乎在说什么棘手的事。
挂了电话,陆野转过身,目光扫过警戒线外,刚好和沈砚舟对上。他愣了一下,随即走了过来,脚步踩在水洼里,发出“啪嗒”的轻响。
“还没走?”陆野问,声音有点哑,大概是喊了太久。他低头看了眼沈砚舟怀里的箱子,“里面的东西……没事吧?”
沈砚舟这才想起该检查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箱扣,里面的拓本用宣纸裹得严实,只有最外层的纸角沾了点烟灰。他松了口气,指尖划过那层宣纸,像是在确认它们安然无恙。
“没事。”他合上箱子,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恍惚。
陆野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人瘦得像根晾衣杆,刚才在火场里抱着箱子不肯撒手的执拗劲儿还没散去,此刻蹲在地上,背微微驼着,像只被雨淋湿的鸟,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单。
“你的工作室……”陆野斟酌着开口,“暂时不能进了,有地方去吗?”
沈砚舟摇摇头。他在这座城市没什么亲人,朋友更是屈指可数。苏曼的书店倒是有个小阁楼,可那里堆满了书,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陆野“哦”了一声,没再问,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沈砚舟说:“你等会儿。”
他快步走到消防车旁,和一个年纪稍长的消防员说了几句,对方点了点头。然后陆野又走回来,手里多了瓶矿泉水,递给他:“先喝点水。”
沈砚舟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没拧开。
“我知道个地方,”陆野看着他,“以前是个老仓库,就在救援站后面,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不嫌弃……”
沈砚舟猛地抬头看他。眼里的惊讶藏不住,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了颗石子,荡开细碎的涟漪。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消防员,会注意到自己的窘境,甚至主动提供帮助。
“不用……”他下意识地拒绝,不习惯欠人情,尤其是陌生人的。
“别废话了。”陆野打断他,语气有点硬,却没什么恶意,“总不能让你抱着个破箱子蹲一夜吧?那箱子里的东西,看着就挺金贵的。”
他说着,弯腰就去拎那个木箱:“沉吗?我帮你。”
箱子确实不轻,沈砚舟下意识地松了手。陆野一把拎起来,眉头都没皱一下,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救援站通勤车。
沈砚舟愣了愣,赶紧跟上去。
通勤车是辆半旧的越野车,陆野把箱子放进后备箱,拍了拍手上的灰:“上车。”
车里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陆野身上没散去的烟火气。沈砚舟坐在副驾驶,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拘谨得像个第一次坐汽车的孩子。陆野发动车子,没说话,车厢里只有发动机的低鸣。
车开得很稳,穿过还在收拾残局的老街区,拐进一条更僻静的巷子。尽头是个红漆斑驳的铁门,陆野下车打开门,里面是个不算大的院子,靠墙停着几辆旧自行车,正中间是栋单层的平房,看着像是以前的仓库,门是厚重的铁皮门。
“就是这儿。”陆野打开后备箱,把箱子拎下来,“以前是放旧装备的,上个月刚腾空,打扫过,能住人。”
他推开铁皮门,里面果然很干净,水泥地面扫得一尘不染,靠墙有张旧木桌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窗户很大,虽然玻璃上有几道裂痕,却透着外面的月光,把屋里照得不算太暗。
“水电都通,就是简单了点。”陆野把箱子放在木桌上,“你先对付几天,等你工作室那边修好了再说。”
沈砚舟站在门口,看着这个临时的“容身之处”。没有书架,没有古籍,没有熟悉的霉味和檀香,却异常安静,能听见院子里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谢谢。”他低声说,这是今天第一次真心实意地道谢。
陆野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她:“门钥匙,还有院门锁。我住前面救援站,有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说,“有事就去敲红门,找陆野。”
沈砚舟接过钥匙,金属的冰凉从指尖传来。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消防斧挂件,晃了两下,停在他手心里。
“我走了。”陆野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别总抱着那个箱子了,命比书金贵。”
说完,他带上铁皮门,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院门锁“咔哒”合上的声音,接着一切又归于安静。
沈砚舟站在空荡的仓库里,手里攥着那串钥匙。月光透过带裂痕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他走到木桌前,慢慢打开那个被他护了一路的箱子。拓本安静地躺在里面,带着宣纸特有的柔软。他伸出手,轻轻拂过纸页,突然觉得,刚才陆野说的那句“命比书金贵”,好像也没那么刺耳。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些,照在他低垂的脸上,映出一点微弱的、不同于往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