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前头万木春》次次重名呀

48、小郎君

　　蹄声渐杳，青辕马车稳稳停驻于殿阶之下。李常侍早已执烛候立，银烛摇曳间，见那熟悉的车驾驶近，忙碎步趋前，躬身道：“殿下往二殿下府中赴宴，怎不预先吩咐？老奴也好整备仪仗，迎送殿下。”

　　苏离忧午后巡视天坛，归时暮色已沉，便径直转道二皇子府邸，仅遣人匆匆回殿传讯。李常侍悬心候至夜深，话音里满是殷切。

　　他伸手欲搀，烛影忽晃，却见车厢内探出一抹窈窕倩影。李常侍眯眼细辨，骤然低呼：“呀……竟是许姑娘？”

　　苏离忧正俯身踏下木阶，闻言眼风轻扫，示意其噤声。随即转身探入车内，借着朦胧月色，小心翼翼将人揽至车辕边，以稳妥姿态轻轻托起——姑娘鬓发微松，杏色绫裙裾垂落如流云，醉意深浓，眉眼间漾着几分不自知的娇憨。

　　李常侍在旁瞧着，捻须低笑：“殿下此举，算不算得趁人之危？”他服侍苏离忧多年，深知主子心性，这般悄然将人带回，其中情由早已猜透七八分。

　　定是席间将人劝醉，才这般小心翼翼偷携归来。

　　苏离忧却只垂眸莞尔，月色淌过他眼角眉梢，漾开一片温软柔光：“速备一碗葛花解酲茶来。”

　　“老奴这便去。”李常侍含笑应声，躬身退下。

　　自安许宁离去后，她身边的莺歌、芷兮仍居安宁阁偏室。二人日日洒扫庭除，阁中纤尘不染，妆奁衣物皆按原样陈列，熏香袅袅，仿佛主人从未远行。

　　苏离忧踏着露湿的石径，行至安宁阁前。夜深人静，正屋无人值守，他只得先将怀中人轻倚门框，一手揽住那盈盈细腰稳住身形，另一手推开虚掩的雕花朱扉，檀香混着夜露的清冽扑面而来。

　　待将她横抱入内时，许是动作稍重，惊动了沉醉之人。安许宁在他怀中不安地动了动，发出小猫似的呜咽。苏离忧低笑出声，却惹得她愈发娇闹，双臂胡乱挥舞，宛若一尾挣脱网罗的银鲤，灵动而娇憨。

　　担忧她摔倒在地，他赶忙收拢臂弯，快步走向里间帷帐深处的床榻，俯身将她徐徐安放于软衾之上。直起身时，不觉扶了扶腰际，又抬手拭了拭额角——这般折腾，竟让他额间沁出薄汗，平日里的沉稳端方，此刻添了几分烟火气。

　　正舒气间，榻上人却忽地睁开了眼。

　　一双琥珀色眸子浸着朦胧醉意，怔怔望来，清澈瞳孔里映出苏离忧的清晰轮廓。屋内未燃灯烛，唯有月色透过碧纱窗，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泠泠清辉，衬得眉眼愈发俊朗温润。

　　苏离忧笑容微凝，屏息与之对视。

　　良久方觉，她眼中并无焦距——分明还未清醒。

　　安许宁歪了歪头，蹙眉思索片刻，忽然板起小脸，伸出纤指直直指向他，语气带着几分醉后的蛮横：“瞪什么瞪……没见过美人么！”话音未落，气势先软了三分，收回手在榻上胡乱摸索，终于揪住锦被一角，用力扯过蒙住大半张脸。

　　只剩一双弯月般的眸子露在外面，眼尾染着桃花似的薄红，却盛满孩子气的得意，咯咯轻笑起来，声音软糯如糖：“好生俊俏的小郎君啊！”

　　苏离忧闻言先是错愕一怔，随即摇头失笑，眼底漾开化不开的温柔。

　　他并未作声，只俯身将她身侧翻卷的锦被仔细捻平。指尖触及细腻的云锦纹路时，耳畔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与一声低唤：

　　“殿下，葛花茶煎好了。”莺歌垂首敛眉，将一盏定窑白瓷盅稳稳奉上。

　　苏离忧接过，瓷壁温润的暖意渗入掌心。“先下去罢。”他温声道。

　　莺歌却面色浮起忧虑，望着床榻上之人。半晌才转身离去，离开前还不望替他们点着塌旁的烛灯。

　　烛灯燃起，他的残影打在屏风上。

　　待那抹浅碧衣裙消失在廊柱后，他才执起盅内小勺，舀起一汪清透的茶汤，轻轻吹了吹，掀开她掩面的锦被，递至她唇边。

　　安许宁先不满他的举动，但很快又被茶香吸引。她眨了眨琥珀似的眸子，竟乖乖启开朱唇。然茶汤刚一入口，她却忽然蹙起小巧的鼻尖，眉梢眼角都染上几分娇憨的不满，含糊嘟囔：“好苦……”说着便偏过头，躲开了递来的玉勺，重新将脸埋进锦被，只留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枕畔。

　　他抬手别过她的脸，认她对着自己的眸子，认真道：

　　“解酒的，忍一忍。”他声音放得极柔，仅接着又是舀起一勺。

　　良久，他那碗茶汤才见了底。

　　他放下碗，替她盖好锦被，又替她放下了嫣红的纱幔。
　　烛芯啪地轻响，屏风上的影微微一颤。

　　他转身离去，阖上门扉的刹那，风送来榻上人一句梦呓般的呢喃：

　　“韭菜猪肉的饺子就是好吃……”

　　廊下月光如水，苏离忧脚步一顿，唇角无声地扬了起来。

　　纱帷外，月色潺潺，漫过寂静殿檐，将这一夜的旖旎与温柔，悄悄藏入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