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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铁壁鏖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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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都攻防战已至最惨烈的关头。
太子萧珩显然失了最后的耐心,驱策大军昼夜猛攻,
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砸得城墙簌簌掉渣,燃烧的油罐如星火坠落,城头火光四起,多处城墙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守军伤亡数字每一刻都在攀升。
这日黄昏,攻城的喧嚣暂歇,硝烟裹着血腥气在半空弥漫。
萧珩身披玄色蟠龙铠甲,腰悬七星剑,在数百金鳞卫骑兵簇拥下,策马至邺都城下弓箭射程之外。
金色夕阳落在他甲胄上,映得他眉眼间满是胜券在握的傲慢,与城头守军疲惫不堪的模样形成刺眼对比。
“谢桉!”萧珩接过亲兵递来的扩音铜喇叭运足内力,声音穿透硝烟,清晰传上城头,
“尔等叛逆,负隅顽抗至今,不过是徒增伤亡!看看你这邺都,墙塌粮尽,还能撑得几日?
若此刻开城投降,孤或念昔日同窗之谊,留你父子全尸,赦免城中部分无辜百姓!”
城头瞬间死寂,守军将士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垛口处——谢桉刚裹好左臂的伤口,便撑着长枪登上城头,此刻正扶着残破的女墙而立。
他未穿华丽甲胄,只着一身染透血污的墨色战袍,脸色苍白如纸,左臂吊在胸前,可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眼眸历经血火打磨,只剩沉静的冰冷,反倒比下方金盔金甲的萧珩更具慑人威势。
“萧珩。”谢桉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战场余响,字字落进下方每个人耳中,
“构陷忠良,屠戮北境百姓,这就是你储君的‘仁义’?为一己权欲,置北疆边防于不顾,纵外患牵制内臣,这就是你太子的‘格局’?”
话语平静,却如利刃出鞘,直戳萧珩起兵的不义。萧珩脸色骤沉,冷笑出声: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谢桉,你燕王府拥兵自重,早有反心,孤奉旨平叛,何错之有?倒是你,引大梁宵小为援,袭扰王师,才是真真正正的通敌卖国!”
“援?”谢桉忽然低笑,笑声里满是苍凉的讽刺,“若非你赶尽杀绝,将我父子逼入绝境,我何需行此险招?至于通敌卖国……”
他目光陡然锐利,扫过萧珩身后那些装备异于大夏禁军的部族兵——那是萧珩许以重利拉拢的草原部落,
“殿下身后这些‘王师’,恐怕也未必都干净吧?”
这话正中萧珩痛处,他脸色彻底沉如寒潭。
谢桉却不再与他争辩,转而望向城下那些面带疲惫、眼神麻木的士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撼人心魄的力量:
“城下的将士们!你们可曾想过,为何要在此抛头颅、洒热血?是为萧珩口中的‘平叛’?还是为他一己的猜忌与私欲!
我燕王府世代镇守北疆,父王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抗击梁人的勋章;我谢桉纵然有错,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大夏、对不起黎民的事!”
“可你们!却在太子驱使下,将刀对准曾经护你们周全的边军!对准城后与你们父母妻儿无异的百姓!你们今日流的每一滴血,都是在自毁长城,都是在让北狄拍手称快!”
这番话如重锤落心,不少来自北境的士兵面露茫然——他们自幼听着燕王府抗敌的故事长大,此刻被点破真相,握着兵器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
“谢桉!休要妖言惑众!”萧珩厉声打断,怕军心动摇,当即拔剑指向城头,“攻城!先登城者,赏万金,封偏将军!”
可号令下达后,攻城号角却没了往日的急促,士兵们向前冲锋的脚步也透着迟疑,没人愿再做无谓的牺牲。
谢桉看着下方骚动的敌军,知道话语已起效。
他最后看向气急败坏的萧珩,声音冷如寒铁:
“萧珩,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邺都在此,我谢桉也在此。你想拿,便亲自带兵上来取!
看看是你太子旗先插城头,还是我燕州战旗,先将你这些‘王师’埋在城墙之下!”
说完,他不再看萧珩一眼,转身扶着长枪离去。残阳落在他背影上,与残破的城墙融为一体,透着不容摧折的风骨。
萧珩死死盯着那道背影,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他本以为是摧枯拉朽的碾压,却没料谢桉不仅在军事上难缠,更能当众撕他“仁义”伪装,动摇军心。
“谢桉……孤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萧珩从牙缝里挤出字句,眼底杀意如潮。
城上城下,两位昔日或许有过交集的天之骄子,此刻彻底撕破脸皮。
一场更血腥的消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谢桉用不屈证明,纵陷绝境,燕州风骨也绝不会折。
谢桉猛地抽出佩剑,直指城下,厉声对左右及城下所有能听到的人吼道:
“燕州的将士们!身后便是我们的父母妻儿!退一步,家国沦丧!进一步,青史留名!今日,唯有死战!与城共存亡!”
“死战!死战!与城共存亡!”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连日来的压抑与悲愤在此刻化为冲天的战意。
萧珩脸色铁青,知道言语已无用,猛地挥手下令:“攻城!”
战鼓擂响,蓄势已久的太子军队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钩索、冲车……各种攻城器械再次被推向战场最前沿。
谢桉亲临第一线指挥,箭矢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巨石砸落在不远处,溅起碎石尘土,他却岿然不动。
“弓箭手,压制敌军后续梯队!滚木擂石,对准云梯!火油,浇下去!决死营,随时准备反冲锋!”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太子军队仗着人多势众,不计伤亡地猛攻。守军则凭借城防工事和必死的决心,顽强抵抗。
城墙上下,箭矢如蝗,滚石如雨,火光四起,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鼓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血腥而残酷的画卷。
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太子军的尸体在城墙下堆积如山,而守军亦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或被飞石砸中,血染城头。
这是一场意志与血肉的消耗战,没有取巧,唯有硬撼。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太子军队数次攻上城头,都被谢桉亲自率领决死营和预备队拼死击退。
直到夜幕降临,双方才因力竭而暂时罢兵。城墙内外,尸横遍野,残破的旗帜在晚风中无力地飘动。
就在萧珩准备重整旗鼓,次日继续强攻时,数匹来自京都的加急快马,带着令他心惊的消息,冲入了中军大帐。
“殿下!京中急报!
三皇子虽被您禁足府中,但其门下官员串联御史,连日上书,质疑殿下北征之举!更有人暗中散播流言,称陛下并非‘静养’,而是被您……被您软禁!”
“还有……我们拦截到数封试图通过隐秘渠道送入宫中的密信,虽未查明全部来源,但其中笔迹和暗语,与燕王府旧部及……谢桉可能联系的朝臣,高度相似!
他们的目标,是接近陛下,揭穿……揭穿我们关于燕王府‘谋逆’的指控!”
萧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千防万防,还是让谢桉钻到了空子!
那些密信,必然是谢桉利用楚沅提供的渠道或者燕王府残存的暗线,试图与京中反对他的势力,尤其是那个一直不安分的三弟勾结,想要釜底抽薪!
他之前封锁宫禁,隔绝内外消息,就是为了控制舆论,坐实燕王府的罪名。
如今,谢桉和四皇子的小动作,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宫内某些人的疑心,甚至可能已经设法将信息递到了他那“病重静养”的父皇面前!
一旦父皇醒来,或者被外界确信并非“静养”,他萧珩“矫诏”、“软禁君父”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将是万劫不复!
比起剿灭一个边镇藩王,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防止政敌翻盘,才是眼前最紧要的事情!
“好一个谢桉!好一个调虎离山!”萧珩咬牙切齿,他明知这是谢桉的阳谋,意在逼迫他回师,却不得不接招。
邺都固然重要,但京都才是根本。若皇位不稳,拿下十个邺都也无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甘。
“传令!命郑毅为主将,全权负责邺都围城事宜!孤……即日班师回京!”
他目光阴鸷地最后望了一眼夜色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邺都城。
“谢桉,就让你再多活几日。待本宫料理完京中琐事,必亲提大军,将你与这邺都,一同碾为齑粉!”
次日,太子萧珩率领部分精锐,匆匆撤离了邺都前线,星夜兼程赶回京都。
他留下了大将郑毅和超过六万大军继续围城,但主帅的离去,尤其是仓促回师的姿态,无疑给原本铁板一块的围城大军,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萧珩的銮驾消失在北方天际线时,邺都的风更冷了。
城头上,谢桉望着那抹远去的玄色军队,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环首刀——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留守的主将郑毅,是南征北战的老将,脸上纵横的刀疤里都藏着战场的风霜。
他抵达邺都外围的第一日,既没擂鼓宣战,也没派使者劝降,只下令全军就地扎营。
密密麻麻的帐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从城东绵延至城西,最后将整座邺都围得水泄不通,像一张慢慢收紧的铁网。
“挖沟!”随着郑毅一声令下,三万大军半数化身工兵,铁铲入土的声响昼夜不绝。
不过三日,三道丈深的壕沟便绕着城墙成型,沟底密密麻麻插着削尖的木桩,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壕沟之后,木质营寨拔地而起,土石垒砌的望楼高达数丈,弓弩手抱着长弓日夜轮岗,箭雨时不时掠过城头,连试图飞过防线的飞鸟都被射落,成了士兵锅中的肉羹。
这还不够。每日天刚亮,郑毅的士兵便会列队站在箭程之外,扯着嗓子循环喊话:
“燕州已无外援!朝廷大军即日便至!开城降者免死!”
更狠的是,他们将之前缴获的燕州战旗撕成碎片,把染血的铠甲挂在长杆上,就立在离城头最近的望楼上。
风一吹,破碎的旗帜哗啦啦响,像亡魂在哭嚎,城头守军看得眼皮发沉,绝望像雾气般一点点漫上来。
投石机的轰鸣声成了城内的日常。
郑毅没让士兵盲目轰击,而是派斥候摸清了城内布局——
炊烟最密的粮囤区、城西北的水井群、还有之前被砸出裂痕的城墙段,成了重点打击目标。
白日里,巨石砸得粮囤起火,黑烟滚滚;夜里,床弩的巨箭穿透水井旁的房屋,水柱混着砖石飞溅。
城内存粮日渐减少,饮水要靠士兵冒着箭雨去仅剩的几口井里抢,伤兵躺在破庙里,没药没绷带,只能靠烈酒消毒,夜里的哀嚎声能传半个城。
更折磨人的是疲兵战术。
郑毅派小股部队昼夜轮番逼城,有时是三更天擂鼓呐喊,有时是正午时分佯攻城门。
守军刚披甲冲上城头,却见敌军只是远远放几箭便退;
刚想歇口气,下一波敌军又至。
不过十日,城防士兵个个眼窝深陷,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发抖,连谢桉巡城时,都能看到有人靠在女墙上,站着就打起了盹。
“不能再等了。”谢桉在城主府的残破议事厅里,将一张邺都周边地形图拍在桌上。
陈擎、赵肃和几位将军围坐一旁,每个人脸上都沾着灰尘,却盯着地图眼神发亮——他们等这句话,等了太久。
谢桉从残部中挑出四百精锐,组建“决死营”,影煞占了半数,其余都是火螭军里身经百战的老兵。
“今夜,我们去烧了城西的霹雳营。”他指尖点在地图上一处标注着“投石机工坊”的位置,
“那里是郑毅的命门,没了攻城器械,他的铁壁就少了獠牙。”
无月的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决死营将士口衔枚,马蹄裹着粗布,沿着城内一条废弃的排水暗道往外钻。
暗道狭窄潮湿,腐臭的污水漫过脚踝,却没人发出半点声响。
影煞首领赵肃走在最前,他虽伤未愈,动作却依旧迅捷如豹,摸到霹雳营外围时,几记无声的手刀便解决了哨兵,连尸体都被拖进暗处。
“点火!”谢桉的低喝刚落,火油罐便被掷向堆积的投石机。
刹那间,火光冲天,木质的器械遇火即燃,噼啪作响。
半成品的攻城锤被烈焰裹住,轰然爆裂;储备的火油桶接连炸响,冲击波将靠近的敌兵掀飞。
营内敌军乱作一团,哭喊声、救火声混在一起,成了决死营最好的掩护。
郑毅在中军大帐接到消息时,手中的茶杯“哐当”砸在地上。
他急调三千骑兵增援,可谢桉早留了后手——二十名影煞带着滚木礌石守在必经之路,借着燃烧的工事层层拦截。
等郑毅的大军赶到霹雳营,只看到一片焦土,空气中满是木炭与硝烟的味道,决死营早已顺着暗道撤回城内,只留下几十具敌军尸体,和半数被焚毁的攻城器械。
“好个谢桉!”郑毅站在焦黑的投石机残骸前,脸色铁青。
他征战半生,还从没被这么年轻的对手摆过这么大一道。经此一役,攻城进度被迫延后十日,军中士气也受了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