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瓮中困斗 ...
-
太子萧珩在野狼谷粮草被焚、苍牙涧伏兵受挫,接连折损兵力与颜面,彻底激怒了这位素来心高气傲的储君。
他终于看清,谢桉绝非“疥癣之疾”,而是能动摇他平燕大计的劲敌,遂即刻动用太子嫡系的雷霆手段,布下天罗地网。
萧珩首调五千“金鳞卫”——这支常年护卫东宫、装备精良的嫡系精锐,由心腹将领左道成统领,直扑谢桉此前盘踞的落霞山。
可谢桉早料及落霞山已暴露,在金鳞卫抵达前,便带着影煞与火螭军残部悄然转移。
左道成扑空后,循着山林间残留的马蹄印与篝火痕迹,判断谢桉大概率向东北方的黑石谷突围,当即率军疾驰追击。
他认定谢桉残部已是惊弓之鸟,只待一鼓作气将其歼灭。
却不知这正是谢桉的将计就计。黑石谷两侧崖壁陡峭,谷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行,是天然的伏击战场。
谢桉令赵肃率半数影煞伪装成溃兵,拖着疲惫的步伐往谷内撤退,故意留下明显踪迹;
陈擎则带着火螭军与剩余影煞,隐蔽在崖顶密林,将滚木礌石与火油桶提前架好,只待敌军入瓮。
当金鳞卫先锋两千人追至谷中,影煞突然回身反击,短弩与毒镖齐发。
领将左道成怒喝“中计”,刚想下令撤退,崖顶突然传来震天喊杀——
火油桶滚落,火光瞬间吞没谷道,滚木礌石如暴雨般砸下,将金鳞卫截成两段。
影煞与火螭军前后夹击,狭窄的谷道成了屠宰场。
此战,谢桉以不足百人的伤亡,歼灭金鳞卫近千,缴获大批玄铁盔甲与弓弩。
可捷报传至太子大营时,萧珩只捏碎了手中玉杯,眼底寒意更甚:“谢桉,孤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何时。”
萧珩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复盘两战,识破谢桉“借地形机动”的核心战术,当即下令:
“传孤令,水师一部即刻沿饮马河布防!所有渡口、浅滩皆筑营垒,架三重铁索拦江,配备强弩与火油,凡可疑船只、涉水者,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他再调两万步骑,分西、南两路推进。这一次,萧珩摒弃急攻,转而采用“磨盘战术”——
士兵手持盾牌与长戟,结阵稳步推进,逢林搜三丈,遇谷探深浅,如同缓慢收紧的铁钳,一点点挤压谢桉的活动空间。
谢桉本想借饮马河转移至东岸,避开正面敌军锋芒。
可当他带着擅长水性的火螭军老兵抵达河边时,却见河面铁索如虬龙横卧,营垒上强弩手严阵以待,火油桶在岸边堆成小山。
几次尝试强渡,皆被箭雨逼回,数十名火螭军老兵葬身河中。
谢桉看着湍急的河水与对岸的严防死守,只能咬牙率部退回西岸,机动路线被生生斩断。
活动空间被压缩,粮草也日渐匮乏。谢桉深知坐以待毙必死无疑,遂决定兵行险着——奔袭太子军后方粮道,以攻代守。
他亲率全部影煞与两百火螭军精锐,绕开正面防线,昼伏夜行百里,终于摸到太子军一处粮道据点。
夜色掩护下,影煞以短弩解决哨兵,火油迅速点燃粮囤。
火光冲天时,谢桉正欲下令撤离,却听两侧山林突然响起马蹄声——萧珩早有防备,这处粮道本就是诱饵!
太子麾下悍将蒋述率三千骑兵杀出,马蹄踏碎夜色,长刀映着火光,直扑谢桉残部。
影煞虽悍勇,却因长途奔袭早已人困马乏,且兵力悬殊近十倍。
赵肃为护谢桉突围,左臂被长刀劈中,鲜血浸透玄铁盔甲,仍死死挡在谢桉身前;陈擎带着火螭军结成盾阵,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这场夜战直至天明才结束。谢桉虽再次焚毁大批粮草,却付出了惨痛代价:
影煞折损近半,赵肃重伤,此去的火螭军精锐仅剩数十人。当他们踉跄退回临时营地时,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与疲惫。
接连的“惨胜”,让萧珩彻底失去耐心。他不再纠结战术,直接动用储君最高权限,布下真正的“天罗地网”:
“传孤令!北线大营三万边军,十日内务必驰援;周边三州各出兵五千,协同围剿;征发民夫十万,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本宫要邺都百里之内,再无一片能藏人的林子!”
八万大军与十万民夫,如潮水般涌向谢桉可能藏匿的区域,展开地毯式“搜山检海”:
士兵点燃火把,成片焚烧山林,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无论洞穴还是密林,一概付之一炬,迫使谢桉部无法隐匿;
将山区所有村落、猎户强制迁走,水井投毒,粮窖焚毁,彻底断绝谢桉的补给来源;
以五百人为一“梳齿”,划分区域反复搜查,连石缝与树洞都不放过,步步为营压缩包围圈;
在所有制高点与岔路修筑军寨,驻军日夜值守,形成网格化监控,任何异动都能迅速传报。
在这窒息的围剿下,谢桉与剩余不到三百人的队伍成了猎物。他们躲在山洞里挨饿,藏在石缝中避搜,每一次转移都可能遭遇巡逻士兵。
有火螭军老兵为护粮食被发现,拉响火油桶与敌军同归于尽;有影煞为掩护谢桉,独自引开追兵,最终力竭战死。
当最后一处藏身的山洞被发现时,谢桉身边只剩一百多人。
他们被数倍于己的大军驱赶着,退到了邺都城下那片毫无遮蔽的旷野——身后是漫山遍野的太子军旗,身前是伤痕累累却依旧矗立的邺都城墙。
谢桉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得露出渗血的伤口,他望着身边眼神决绝却面带疲惫的将士,又看向近在咫尺的城门,嘶哑地吼出两个字:“进城!”
城头上,守军早已含泪等候,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谢桉带着最后的部下踉跄冲入,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喊杀声,却也将他们困在了这座看似安全、实则未知的“牢笼”里。
沉重的城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震天的喊杀与太子军队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城门洞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血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绝望与微弱希望的气息。
谢桉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才勉强站立,他浑身浴血,甲胄破烂,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着血,那是最后突围时为了救一名火螭军老兵留下的。
他带来的百余残兵,个个带伤,神情疲惫到了极点,却依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是多日来在绝境中养成的本能。
“桉儿!”
一声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呼唤传来。燕王谢伯岳在亲卫的簇拥下,踉跄着冲下城头。
这位坚守孤城一月、面对数万敌军都未曾变色的老王爷,此刻看到儿子这般凄惨模样,虎目瞬间通红,一把扶住几乎脱力的谢桉。
“父王……孩儿……回来了。”谢桉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谢伯岳重重拍着儿子的肩膀,老泪纵横,这其中既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看着儿子历经磨难的心痛。
周围的守军和闻讯赶来的将领、官员们,看着这对劫后余生的父子,看着那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无不为之动容。
世子的归来,他身后那群百战余生的悍卒,以及他们带入城中的那份惨烈与不屈,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把盐,狠狠洒在了邺都这座早已麻木而绝望的城池伤口上,带来了刺痛的清醒。
谢桉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温情与悲伤中。他只在床上昏迷了不到四个时辰,便强行醒来。
伤口被军医粗糙地缝合包扎后,他立刻要求会见父亲和城中主要将领。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部分将领对世子的归来抱有疑虑,甚至暗中认为他是走投无路才逃回城中,带来了太子的怒火,使得局势更加恶化。
谢桉没有废话,他让赵肃将一路的经历,尤其是野狼谷焚粮、苍牙涧伏击、以及如何在外周旋、袭扰敌军后方,最终如何被太子以绝对兵力一步步逼回城中的经过,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
他没有夸大自己的功绩,甚至着重描述了陈擎等将士的牺牲与影煞的惨重损失。
“……我等在外,虽未能解邺都之围,但焚其粮草,歼其部众,乱其军心,更将太子数万大军牵制于野外围剿月余!”
谢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鏖战后的铁血气息,他目光扫过在场诸将,
“如今,我回来了。带回来的不是失败,是太子军队并非不可战胜的证据!是城外仍有我燕州儿郎在浴血的消息!更是——”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城共存亡的决心!”
他当场下令,将带回的百余精锐,即包括伤势较轻的影煞和火螭军与城中原有的精锐斥候、敢死之士混编,成立“决死营”,由赵肃暂代统领,直属世子麾下。
这支人数不多但经验丰富、悍不畏死的队伍,将成为邺都最锋利的尖刀和最后的反击力量。
同时,他重新调整城防部署,将那些在围城初期表现怯懦或指挥不力的将领调离关键岗位,提拔了一批在之前防御战中表现出色的中下层军官。
他以无可辩驳的战绩和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稳住了城内的军心,并确立了自己的权威。
燕王谢伯岳看着儿子的一系列举措,眼中满是欣慰与支持,毫不犹豫地将城防指挥权逐步移交。
太子萧珩立于营帐内,望着紧闭的邺都城门,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他终究用绝对的资源与冷酷的决心,将谢桉这尾搅局的“游鱼”,逼回了这口即将被煮干的“锅”中。
他本以为连续的打击和最后的搜山,足以将谢桉这支残兵彻底碾碎在城外。
谢桉的入城,打破了他“毕其功于一役”、在城外解决所有麻烦的预想。
“倒是命硬。”萧珩冷哼一声,眼中寒光更盛,
“不过,进了城,也不过是换了个大点的棺材罢了!传令,攻城力度加倍!本宫要让他们父子,一同葬身于此!”
然而,萧珩很快发现,谢桉的归来,让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守军的抵抗变得更加顽强和有章法,不再是之前那种近乎麻木的被动防御。
偶尔组织的夜间小股出击,也变得极其刁钻和致命,专门针对攻城器械和指挥人员,显然是那支“决死营”的手笔。
城内的士气虽然依旧被饥饿和恐惧笼罩,但那种彻底绝望、坐以待毙的气氛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更加凶狠的反扑意志。
谢桉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头,虽然未能改变被重重围困的事实,却激起了不甘沉沦的涟漪。
他没能打破太子的围城,却成功地将太子的“瓮中捉鳖”,变成了“困兽犹斗”。
太子萧珩依旧掌握着绝对优势,邺都的陷落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个过程,注定会因为谢桉的存在,而变得更加血腥、更加漫长,也充满了更多的变数。
谢桉没有被轻易打倒,他带着一身伤痕和麾下百战余生的悍卒,将这座孤城,变成了他与太子之间新的、更加残酷的角力场。
他藏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早已被血浸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丝帕,眼神望向城外,深邃难明。
萧珩想轻易拿下邺都,拿下他谢桉?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