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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局外之人 ...

  •   是因为自己吗?因为这个有着和“叙之”一样的容貌,却给不出任何回应的、陌生的人?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杂着陌生的酸胀感,猛地攫住了裴观野的心脏。

      这感觉比单纯的愤怒或无奈更为复杂,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凝视着那道刺目的泪痕,看着谢桉在睡梦中仍不得舒展的眉宇。

      在这一刻,他仿佛穿透了所有偏执的掌控与疯狂的占有,窥见了其下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之海。

      谢桉要的,从来不只是“人在身边”这个冰冷的结果。

      他固执地、绝望地等待的,是那个能与他灵魂共振、共享所有记忆与过往的“叙之”……真正归来。

      而自己,给不了。

      裴观野僵立在床边,像被钉在了原地。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他靠近,想抹去那碍眼的泪水,想抚平那紧蹙的眉头。

      可他凭什么?一个连自身存在都感到迷茫的“替身”,有什么资格去安抚正主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哀恸?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伫立在阴影里,如同一尊被遗忘的守护石像,守着一个在梦中垂泪、等待一个或许永不会归来之人的身影。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地投在冰冷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谢桉无意识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泣音的呓语。

      “……叙之……”

      这一声模糊的呼唤,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穿了裴观野所有的伪装和挣扎,直抵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极其轻柔地、近乎无声地,将房门掩上。

      将那无声流淌的泪,和那份他无法承载的、沉甸甸的期待,一同隔绝在了那扇门之后。

      也将他心中翻涌的、无处安放的躁动与涩然,关在了门外这片清冷的月光里。

      宿醉的痕迹被谢桉完美地掩埋。

      晨光中醒来,他依旧是那个清冷自持、掌控一切的谢桉,仿佛昨夜酒吧里那个失态落泪的灵魂只是一场错觉。

      他对自己的买醉与脆弱绝口不提,连裴观野将他带回这件事,也仅用一句礼节性的“麻烦你了”淡淡带过,疏离得如同对待一个完成分内工作的陌生人。

      然而,某种看不见的界限确实被重新划定了。

      先前弥漫在两人之间、那混合着偏执与灼热期待的张力,骤然消散。

      谢桉不再用那种缠绕着占有欲和探寻的目光锁着裴观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真空的、彻底的漠然。

      他们依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裴观野更像是一件被暂时存放在此、需要被看管的物品。

      谢桉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他身上,却常常是穿透的,带着一种冷静到残酷的审视,仿佛在反复核验着这具皮囊与记忆中那个灵魂的差异。

      裴观野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这甚至比之前那种带着强烈情绪的禁锢更让他难以喘息。至少那时,他能感受到谢桉的“需要”,哪怕是扭曲的。

      而现在,他被放置在一个透明的展示柜里,看似获得了物理空间上的“自由”,

      实则被完全否定了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价值,仅仅作为一个“叙之”的容器被保留。

      他竟开始怀念起谢桉从前那种带着温度,哪怕是灼伤温度的掌控。

      一个午后,裴观野经过谢桉虚掩的卧室门,不经意间向内一瞥,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

      谢桉没有在书房办公,而是独自坐在卧房窗边的单人沙发上。他背对着门口,肩颈的线条显得有些落寞。

      他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指尖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温柔,反复摩挲着纸面。

      这绝非处理公务的状态。裴观野很清楚,谢桉所有的工作资料都界限分明地锁在书房。

      而且,从他微微侧过的下颌线条和低垂的眼睫阴影来看,他脸上的神情……是裂开的缝隙。

      那不是他惯常的冷静或疏离,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溶解掉的追念与哀恸。

      那眼神专注得近乎脆弱,柔软得令人心碎,却又带着蚀骨的绝望,仿佛他指尖流连的不是冰冷的纸页,

      而是某个逝去之人残留的体温,是某个被时光洪流冲散、再也无法拼凑的昨日。

      裴观野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那叠纸是什么?是谁的东西?是属于那个真正的“叙之”的吗?

      他僵在门外,像隔着无形的玻璃,窥见谢桉沉溺于一个他永远无法抵达的世界,目睹着那份从未对他展露的、浸满悲伤的深情。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喉头,酸涩、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冰凉的愤怒。

      他就像一个误入剧场的局外人,眼睁睁看着主角为另一人上演着痛彻心扉的独白,而自己,连个有台词的角色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被临时拉来充数的、尴尬的背景板。

      谢桉的世界,对他彻底关上了大门。

      而那把唯一的钥匙,似乎就紧紧攥在他手中那叠泛黄的纸页里,与一个名为“叙之”的、无法触及的幽灵生死相连。

      日子在这种无声的僵持中悄然流逝,直到一个周末的午后,契机不期而至。

      谢桉接了个电话,语气比平时略显急促,似乎是一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要求环境绝对安静。

      他拿着笔记本和文件,对裴观野简单交代了一句“别打扰我”,便匆匆进了书房,甚至罕见地反锁了房门。

      裴观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反锁房门,意味着谢桉有至少一两个小时无法随时监控客厅的情况。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

      他维持着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姿势,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书房里的动静。

      确认视频会议已经开始,传来谢桉流利低沉的英文发言后,裴观野缓缓放下了书。

      他的目标明确而坚定——谢桉的卧室。

      他必须找到线索,找到关于那个名字、“叙之”的真相,找到谢桉所有偏执与痛苦根源的答案。

      任何一丝信息,都可能成为他理解这困局、找到破局之道的钥匙。

      他不能再被动地困守于此,做一个承载他人灵魂印记的苍白容器。他要亲手揭开那层笼罩在过往之上的迷雾,他要解开谢桉的心结。

      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他们两个人——一个挣脱替身的枷锁,一个从幻影的囚笼中释放。

      他需要的是一个真正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悄无声息地溜进主卧。房间整洁得过分,几乎没有人气。

      他快速而谨慎地翻查着床头柜、衣柜抽屉,动作轻巧,尽量避免留下任何痕迹。

      大部分地方都空空如也,或者只放着一些寻常的生活用品。

      谢桉似乎是个几乎没有物质欲念的人,或者说,他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隐藏了起来。

      就在裴观野几乎要放弃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靠墙的那个嵌入式书架上。

      上面除了几本经济学著作和文学小说外,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上了锁的檀木盒子。

      锁是很老式的那种黄铜小锁。

      裴观野的呼吸微微一滞。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桌笔筒里的一根回形针上。

      他走过去,将回形针掰直,屏住呼吸,凭着过去在警校学过的一点粗浅的□□,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书房里谢桉的会议声音隐约传来,像催命的倒计时。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锁开了。

      裴观野屏住呼吸,动作极轻地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没有预想中的商业文件或私密信函,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瞬间怔住。

      最上面是一叠画稿。

      纸张质地优良,用的是专业的素描纸。

      上面画的,全都是他——或者说,是一个穿着古装的他。

      墨发玄衣,执剑立于风雪中的;锦衣玉带,于宫灯下回眸的;甚至还有几幅是受了伤,靠在榻上,眼神却依旧锐利逼人的……

      笔触细腻传神,将人物的神态、风骨刻画得淋漓尽致,绝非一朝一夕所能练就。每一笔都仿佛浸透着作画者浓烈的情感。

      裴观野的指尖有些发凉。他从未穿过古装,这不是他,是那个叙之吗?

      他翻动着画稿,下面露出了几张现实中的照片——是他穿着警服执勤时被偷拍的,角度隐蔽,但画面清晰。

      一股被长期窥视的寒意爬上脊背。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将画稿和照片放到一边,看到了盒子最底层那本略显多次翻阅的笔记本。

      他拿起笔记本,翻开。

      裴观野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叠纸上——那并非打印的工整字体,而是谢桉亲笔书写的手稿。更让他意外的是,通篇竟是用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书就。

      他皱紧眉头,凭借以前的古文功底,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勉强辨认着那风骨嶙峋的字迹:

      [……上元夜宴,置西域秘药于酒,欲诱叙之饮。未料叙之警觉若此,佯装中计,反为所制。药性灼烈……为其所挟于偏殿……胁迫之语,羞辱不堪……殿外萧珩声至,危殆之际……逼余哀恳求饶……叙之指腹掠过余腰间玉带,轻笑:“世子殿下,不过如此……]

      裴观野的眉头死死拧紧,宫宴、下毒、反制、羞辱……这些字眼组合成一幅模糊却令人不适的画面。

      那个“叙之”……如此强势而恶劣?

      [秋狩时节,萧珩邀余同猎……叙之闻之色变,竟暗中发箭惊其……后尾随余至密林深处……余应允,叙之忽暴怒……然转瞬竟反手扣余腕脉,强种情蛊。叙之声寒彻骨:"此蛊同命,生死相系。今绥……再无退路。"余扬鞭笞之,血痕立现,叙之却凝目相望,眸光如渊……]

      [……蛊毒发作,痛楚钻心,如坠冰窟烈焰……叙之借‘解毒’之名,行……水乳交融,蛊毒暂缓……然解蛊后,羞愤难当,厉声逐其离府。叙之立于风雪中,眸色深沉如夜,终默然离去。]

      这一段记录显然让谢桉情绪激动,字迹几乎力透纸背。裴观野能感受到那文字间传递出的屈辱、混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纠葛。

      ……

      [禹州赈毕返京,未至……忽闻萧珩以谋逆罪相构……铁骑追截,叙之护余疾驰燕州。途中伏兵骤出,利镞穿云,叙之以身蔽余,……血濡衣袍,犹强撑曰:“今绥勿惧。”……夜宿邢山,气若游丝,灼灼目色竟似燎原火……唤余表字而意识渐涣……及至……唯留绝笔一笺,辞意决绝,此生不复相见……]

      ……

      [邺都苦寒,大雪弥望。守城方竭……高缚于杆,风雪侵肌,命悬一线……敌将狞笑,迫令开城跪迎。……忽闻蹄声震地,叙之率玄甲铁骑破雪而来……于万军之中仰首相接……四目交投,风雪障目,唯见其眸中灼灼,心旌为之夺。]

      ……

      [红烛高烧,锦帐流苏……合卺礼成……抬眸见叙之玉冠束发……交杯时指尖相触,叙之掌心薄茧摩挲过手背,恍若去岁雪夜城头,叙之执剑之手扶余起身时的触感……罗衣窸窣……叙之气息拂过耳畔:“今绥。”二字辗转唇齿间,竟似蕴着冰雪消融的温存……任青丝交缠绣枕,如结不解之缘。]

      ……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一部尘封的史诗,记录着两个名为“叙之”和“今绥”的人,在另一个时空里的生死与共、爱恨纠缠。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依赖、信任、乃至更深沉的情感,浓烈得几乎要透纸而出。

      裴观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快速翻动着,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然后他看到了——

      在某一页的末尾,谢桉用更加潦草、仿佛带着无尽痛楚的笔触写道:

      笔记本的内容在此处变得更为混乱,夹杂着“012警告”、“剧情修正”、“弑神”等完全无法理解的词语,字迹也越发狂乱,仿佛记录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裴观野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

      这些碎片化的记录,描绘了一段爱恨交织、危机四伏的过往,充满了强取豪夺、并肩作战、以及某种超乎他理解的神秘力量。

      那个名为“叙之”的人,强势、狠戾、算计,却又会在生死关头出现。

      这真的是谢桉臆想出来的吗?还是……他真的是谢桉说的叙之?

      荒谬感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心悸交织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他原本坚定的“被错认”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动摇了。

      “咔哒。”

      书房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裴观野。

      他心中大骇,以最快速度将笔记本塞回盒子,盖上盒盖,刚把盒子放回书架原位,谢桉就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裴观野强作镇定,转身面向门口,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谢桉的目光在室内扫过,最终落在裴观野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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