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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向死而生 ...

  •   就在他几乎要被冻僵、被绝望淹没的时候……

      记忆的碎片猛地亮起——是那个人,在战事稍歇的间隙,在一片断壁残垣之后,用几乎要将他勒入骨血的力道,紧紧抱住了他。

      带着体温的大氅裹住他冻僵的身体,那人胸膛传来的热度,透过冰冷的铠甲,一点点渗进来,熨帖着他几乎失去知觉的四肢百骸。

      “谢今绥,撑住。”那人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灼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叙之……

      冰冷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刺透肌肤,直扎进骨髓里。

      意识在黑暗与窒息中沉浮,谢桉的视线早已模糊,最后一点力气也即将耗尽。

      就在这濒死的刹那,他竟真的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暖意——

      仿佛那人又一次穿透了时空,如当年坠崖时一般,破水而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冰冷的四肢百骸被这幻觉般的暖流温柔包裹,窒息的痛苦似乎也随之减轻。

      他几乎要沉溺在这份虚假的慰藉里,心想:就这样死去,或许也算一种归去。

      意识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

      然而,下一秒。

      胸腔骤然传来巨大的、几乎要碾碎骨头的压迫感!

      “咳——呃啊——!”

      胸腔被用力按压,他猛地侧过头,呛出大股冰冷的江水,撕心裂肺的咳嗽几乎抽干他所有力气。

      他瘫在冰冷湿滑的堤岸地面上,浑身湿透,像一条搁浅的鱼,狼狈地喘息、呕吐。

      冰冷的寒意从外到内渗透,唯独脸上残留着温热的液体——那是他自己无意识流下的泪,混着江水,模糊了视线。

      他瘫在那里,望着城市凌晨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随江水远去。

      “人醒了。”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些许喘息,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谢桉耳畔。

      这声音……

      他泪眼朦胧地、艰难地转向声源。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穿着湿透藏蓝色制服的身影半蹲在他身边,身形挺拔,侧脸轮廓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熟悉。

      谢桉的眼睛猛地睁大,泪水被挤出眼眶,视线一点点聚焦。

      短发,利落冷峻的眉眼,紧抿的薄唇,还有那深刻入骨的轮廓……

      是叙之!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他就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涌上,谢桉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猛地抬起虚软的手臂,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将湿透冰冷的脸埋进了那同样湿漉漉却带着体温的颈窝。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唯一光痕般的决绝。

      被他抱住的男人身体明显一僵,愣住了。

      谢桉紧紧抱着,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尽的委屈:“叙之……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旁边另一个穿着类似制服的人吹了声口哨,带着点戏谑:“呦,裴观野,没看出来啊,你认识啊?”

      被他抱住的男人,眉头微蹙,手臂用了些力,试图将这个突然缠上来、神志似乎不清醒的人扯开,语气疏离而公事公办:

      “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不叫叙之。”

      “就是你!”谢桉执拗地摇头,手臂收得更紧,仰起苍白的脸,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刻进灵魂深处,

      “叙之……你忘了我了吗?我是谢桉,谢今绥啊!”

      男人看着他那张即使苍白虚弱也难掩昳丽的脸,和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与依恋,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坚持道:

      “我叫裴观野,但不是你说的那个‘叙之’。先生,你需要冷静。”

      这时,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赶了过来,准备将他送往医院。

      谢桉却像受惊一般,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了裴观野的手腕,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身体虚弱得几乎坐不住,眼神却倔强得惊人,仿佛一旦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旁边有人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他却像是焊在了上面,纹丝不动。

      裴观野低头,看着那只死死攥住自己、骨节分明却冰冷异常的手,又看向谢桉那张写满固执和脆弱的脸,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波动。

      旁边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裴观野,看样子他是赖上你了。反正也是你跳下去捞的人,送佛送到西,你就加个班陪他去一趟医院呗,做个记录。”

      裴观野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去医院的救护车上,谢桉始终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对面的裴观野,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即使眼睛因为疲惫和充血布满了红血丝,他也强撑着不肯闭上。

      裴观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目光太过直白,太过复杂,承载了太多他无法理解的情感。

      他挪了下位置,坐到谢桉身边,将自己的衣袖递过去一点,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缓和了些:“闭眼休息会儿。到医院我叫你。”

      谢桉本能地想摇头,但看着对方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迟疑地、一点点松开了紧攥着他手腕的手,转而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的袖口。

      然而,没过几秒,那纤细冰冷的手指,又像是寻求更多安全感一般,慢慢向上攀爬,最终,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一根手指。

      裴观野身体微顿,低头看着那勾住自己手指的、苍白脆弱的手,又抬眼看了看躺在那里,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却依旧紧蹙着眉心的谢桉。

      他到底是谁?

      我们……真的见过吗?

      裴观野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心头第一次浮上难以言喻的困惑。

      而睡梦中的谢桉似乎极其不安,只要裴观野的手指稍有抽离的意图,他便会立刻惊悸般收紧,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驶入医院。到了急诊室,医护人员见谢桉情绪极不稳定,且体力透支严重,

      在征得裴观野作为“临时监护人”的同意后,给他注射了少量镇静药物。

      药效很快发作,谢桉紧握着裴观野手指的力道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裴观野这才得以抽身,去医院的警务值班室换上了一套备用的干爽作训服。

      冰冷的湿衣褪去,身体逐渐回暖,可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人冰冷而固执的触感,以及那双泫然欲泣、写满他看不懂的深刻情感的眼睛。

      “谢桉……谢今绥……”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感挥之不去。

      当他换好衣服,返回谢桉所在的单人观察病房外时,恰巧听到两个刚出来的小护士在低声交谈。

      “里面那位,长得可真好看,就是太可怜了……”

      “是啊,看他穿的那身西装,牌子货,肯定不便宜。怎么就总是想不开呢……”

      裴观野脚步一顿,上前拦住了她们,神色严肃:“请问,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之前也有过类似情况?”

      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出于职业操守不愿多说。

      裴观野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我是负责处理这次跳江事件的警察,需要了解一些可能相关的情况,请配合。”

      其中一个小护士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裴观野冷峻却正派的脸,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警察同志,我们也是按规定……唉,上个月,也是半夜,他被路人送过来,吃了一整瓶安眠药,洗胃洗了好久,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救不回来了。没想到这才多久,又……”

      裴观野的心猛地一沉。吃安眠药……跳江……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决绝地一次次寻求死亡?

      “谢谢。”他沉声道谢,眉头紧锁,推门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朦胧地洒在病床上。

      谢桉安静地躺在那里,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更显得身形清瘦单薄,领口微敞,露出清晰漂亮的锁骨线条。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长而密的睫毛不住地轻颤。

      裴观野走近几步,借着那昏黄的光线,清晰地看到——

      一滴晶莹的泪水,正顺着谢桉紧闭的眼角无声滑落,划过苍白的脸颊,最终没入鬓角散落的黑发中。

      那泪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而破碎的光,像一颗陨落的星辰,带着无尽的悲伤。

      裴观野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陌生的、漂亮的、执拗地认定自己是他口中“叙之”的男人,在药物作用下卸下所有防备,流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

      他口中那个让他不惜寻死也要去寻找的“叙之”……究竟是谁?

      而自己心里这股莫名的、因这滴眼泪而泛起的细微刺痛,又到底从何而来?

      他没有动,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在昏暗的灯光下,守着一个充满谜团、泪痕未干的“陌生人”。

      裴观野最终还是没离开。

      或许是那滴在昏黄灯光下无声滑落的泪,或许是护士口中那句“上个月吃安眠药差半小时就没命了”的话,让他心头莫名沉重。

      他在病房里另一张空着的陪护床上和衣躺下,室内只余下医疗仪器规律的低声嗡鸣,以及谢桉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天光微亮时,病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谢桉从药物造成的昏沉中挣扎着醒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第一个掠过脑海的念头就是——裴观野!

      他猛地睁开眼,急切地环顾四周。陌生的病房,苍白的墙壁,只有他一个人。

      昨晚那短暂却真实的拥抱,那人颈间传来的温度和触感,难道……又是一场逼真到残忍的梦?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心脏。

      “裴观野……”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巨大的失落。

      不,他不能待在这里!他要去找他!

      这个念头疯狂滋长,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

      尖锐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立刻从针孔处涌出,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格外刺目。

      可他看也不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赤裸的脚底传来刺骨寒意,他这才发觉自己连鞋都没穿。

      他也顾不上了。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踉跄着就冲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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