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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江畔遗梦 ...

  •   深夜的湖畔公园,只剩零星几盏路灯还在值守,昏黄的光晕碎在漆黑的水面上,像撒了一把寂寞的金粉。

      一对小情侣依偎着沿湖岸漫步,女孩忽然轻轻拽了拽男友的衣袖。

      “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睡着了?”

      男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长椅上,一道身影安静地仰靠着。

      即便在浓稠的夜色里,那身剪裁精良的西装与挺拔的身形,也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优渥与清贵。

      “估计是喝多了。这年头,穿高定买醉的也不少见。”

      两人好奇地走近,当手机电筒的光无意间掠过那张脸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男人紧闭着眼,脸色是吓人的苍白,可这无损他五官的精致,反倒给那份过于出众的容貌添上了一种易碎的美感。

      夜风拂过他微乱的额发,他安静得就像一尊被遗落在人间的玉雕。

      “他长得……真好看啊。”女孩下意识地喃喃,随即目光被吸引,“地上好像有东西?”

      一只白色小药瓶被她拾起,瓶身在清冷月光下反射出令人不安的光泽。

      “先生?先生?”男孩试探着伸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的体温,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毫无反应。

      “是安眠药。”女孩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哭腔,“我爸是医生……我认得这种药……”

      男孩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声音都变了调:“快!叫救护车!”

      ……

      谢桉是在一阵剧烈的反胃和喉咙被异物堵塞的痛苦中,挣扎着恢复意识的。

      消毒水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眼前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光影。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花了片刻才缓缓聚焦。

      “醒了!医生,他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陌生女声响起。

      他偏过头,看见一对年轻男女,正局促地站在病床旁,脸上写满了担忧。

      昏迷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冰冷的湖风,空掉的药瓶,还有手机屏幕上,那张未能画完的、墨发玄衣的容颜。

      “你们……”他刚一开口,喉咙便撕裂般疼痛,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们在湖边发现你的。”男孩赶忙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服了太多安眠药,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发现,就……”

      他顿了顿,看着谢桉苍白脆弱却依旧难掩风华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试探:“如果是事业上的难关,总会过去的……”

      “不是事业。”谢桉轻声打断,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寂静。

      “那……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女孩柔声接话,问完又觉得自己可能唐突了。

      “我是孤儿。”谢桉的回答很平静,没有波澜。

      女孩犹豫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如果……是感情上的事……她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的。”

      谢桉睫毛猛地一颤,眼底那片死水般的寂静,终于被搅动了。

      ——他会吗?

      ——他还会记得我吗?

      ——他……真的存在过吗?

      女孩以为自己猜中了,连忙温声开解:

      “她如果知道,一定会很伤心的。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喜欢你的人肯定很多。如果这个不合适,那就……”

      “喂,你上次还说,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旁边的男友闻言,立刻委屈地转头看她。

      女孩脸一红,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我这是在开导人家,你别捣乱!”

      谢桉看着这对在病房里还不忘拌嘴的小情侣,苍白干裂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

      “谢谢你们。”谢桉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床头的手机,“我先把医药费还给你们,麻烦出示一下收款码,好吗?”

      女孩连忙摆手:“不用的,先生,没花多少钱……”

      “请务必让我归还。”谢桉温和地打断她,语气虽轻,却透着坚持,“这是我的原则,不能让你们破费。”

      男孩见他态度坚决,便掏出手机,调出了收款码,递到谢桉面前。

      谢桉拿过自己的手机,他的动作还有些虚软无力,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但他操作得很稳。

      他扫描了男孩的二维码,输入金额,确认支付。

      几乎是同时,男孩的手机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到账提示音。

      他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睁大了——那笔钱的数额,远远超过了他们垫付的医药费。

      “这……这太多了!”男孩急忙把手机屏幕转向谢桉,语气有些无措,“真的用不了这么多!”

      谢桉微微摇了摇头,将手机轻轻放回床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温和。

      “剩下的,是我的一点心意。”他看着这对善良的年轻人,声音低沉而真挚,“谢谢你们。”

      女孩的眼眶微微红了。

      他们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救下的不只是一个容颜出众的陌生人,更是一位骨子里都浸透着风度与温柔的绅士。

      这份厚重而周到的感谢,让这个夜晚变得格外不同。

      护士推门进来,温和地提醒时间不早了。

      小情侣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女孩又回头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对她微微颔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似乎盛着整个夜晚也化不开的哀愁。

      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谢桉缓缓转过头,望向漆黑的窗户。玻璃像一面模糊的镜子,倒映着病房惨白的灯光,和他更加惨白的脸。

      恍惚间,在那片虚幻的夜色深处,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身影——墨发玄衣,眉眼深邃,正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沉默地凝望着他。

      他的手悬在半空,微颤的指尖在空气里停滞了片刻,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没有熟悉的轮廓,没有温热的触感,只有病房里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缠绕上他的指节。

      “裴观野……”

      一声叹息般的低唤,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没有回音。

      接下来的一个月,谢桉成了公司里最早到、最晚走的人。

      他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中,日程表密集得令人窒息。

      会议、谈判、方案、报表……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用一场接一场的忙碌填满每一分每一秒。

      下属们私下里称他为“铁人”,钦佩又带着畏惧。

      只有谢桉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逃亡——他不敢停下,哪怕只有一秒。

      因为只要稍有空隙,那个名字,那张脸,就会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

      在会议中场休息的片刻寂静里,在他独自用餐时盯着窗外走神的瞬间,甚至在开车等红灯的短短几十秒——裴观野的身影总会猝不及防地浮现。

      有时,是漫天琼瑶无声落下,他血刃垂地,于一片纯白中久久伫立的沉默背影。玄甲尽染,孤身如碑。

      有时,是他慵懒回眸,唇角噙着那抹惯有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三分风流,七分凉薄。

      而更多的时候,是记忆最终停驻的锚点——大婚那日,红烛影里,他眉眼深邃,温柔专注地望着他,仿佛天地间唯此一人。

      日子在一种滴水不漏的平静中向前碾过。

      表面的谢桉,是比以往更高效的工作狂,更寡言的合作伙伴。他看起来无懈可击。

      然而,唯有他自己知晓,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胸腔里日夜不息地肆虐。而每日最为狼狈的时刻,总是夜深人静。

      他总在凌晨被一种窒息感强行拽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拧绞,空茫而尖锐的痛楚随之蔓延至四肢百骸。

      枕畔常是湿冷一片,眼尾残留着冰凉的泪迹,梦见了什么,却毫无印象,

      唯有那阵焚心蚀骨的思念,无比真实地盘踞不去,啃噬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冷静自持。

      他试过用酒精寻求短暂的麻痹,却在醉意上涌时,让那人的眉眼在眼前勾勒得愈发清晰。

      他也试过将自己消耗到力竭,可身体越是疲惫,脑海中的身影就越是鲜明,寸步不离。

      一个月后的深夜,谢桉又一次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他站在窗前,手里无意识地握着一支笔,指尖泛白。

      他赢了又一个重要的项目,账户里的数字又增加了好几个零。他获得了更多的赞誉和更高的地位。

      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玻璃,窗面上模糊地映出他苍白疲惫的脸。

      “裴观野……”他对着窗外那片虚无的夜色,极轻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哽咽。

      回答他的,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这座城市永恒不变的、冷漠的背景噪音。

      他依然被困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

      他赢了所有,却输掉了唯一想要的归途。

      连续一个月不眠不休的工作后,谢桉在某个凌晨驾车回家。

      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路灯在空旷的街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经过跨江大桥时,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车停在桥边应急车道,他推门下车,江风立刻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刮在脸上像钝刀割过。

      他走到桥栏边,双手撑着冰冷的金属栏杆,俯身望向下方。

      漆黑的江面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倒映着两岸零星的灯火,像一条蛰伏的巨兽,深不见底。

      江水奔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低沉而恒定,带着某种吞噬一切的诱惑。

      这一个月,他赢了现实世界的每一场战役,站上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位。

      可每当夜深人静,那份蚀骨的思念和巨大的虚无感就会将他吞噬。

      他像个被掏空的壳,所有的成就和财富都无法填补内心那个巨大的、名为“裴观野”的窟窿。

      活着,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里按部就班地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江风更猛烈了些,吹得他单薄的西装外套猎猎作响,身形在宽阔的桥面上显得格外孤寂。他微微向前倾身,冰冷的栏杆抵在腰间。

      只要再往前一步……

      只要一步……

      就能结束这无望的挣扎,这日复一日凌迟般的思念。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人雪夜解蛊离开最后看他的眼神——

      复杂难辨,深处却仿佛藏着某种他当时未能察觉、如今想来却痛彻心扉的东西。

      夜色浓稠,江风猎猎,吹得他单薄的西装紧紧贴在身上。

      “叙之……”

      他闭上眼,低声念出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名字,声音甫一出口,便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若我死了……这一次,能回去吗?”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的瞬间,他向前一步,纵身跃下。

      那道身影如断线的纸鸢,又如一片决绝的秋叶,从桥栏边急速坠落。

      身体砸入江面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洞穿昂贵的西装面料,狠狠扎进皮肉,直刺骨髓。

      十月底的江水,冷得彻骨,冷得夺人心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耳边是模糊的、岸上传来夹杂着惊呼的“有人跳江了!”,但那声音迅速被水流吞没、拉远。

      冰冷的江水从口鼻灌入,压迫着胸腔,剥夺着呼吸。

      意识在窒息的痛苦和极致的寒冷中开始涣散。

      这冰冷……竟如此熟悉。

      像极了那年邺都守卫战的寒冬。

      大雪封城,箭矢如雨,他与将士们守在残破的城墙之上,呵气成冰,刀剑握在手里都能粘掉一层皮。也是这样的冷,冷得人血液都要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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