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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暗棋定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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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条更为隐秘的线,直指大夏京都
裴观野与谢桉选定的突破口,是萧瑾的幼弟,年方十四、母族不显、一直被萧瑾刻意边缘化的七皇子萧珺。
选择他,正是看中其年岁尚轻,易于掌控,且对萧瑾心存怨怼。
大梁的使臣带着重礼与承诺,通过层层关系,秘密会见了萧珺及其身后几位不得志的朝臣。
裴观野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只要萧珺愿意“拨乱反正”,大梁与燕州便支持他登上帝位,并承认其正统性;
届时,萧瑾便是“伪帝”,人人得而诛之。
巨大的权力诱惑,加上对兄长长久以来的恐惧与不满,如同毒药,一点点侵蚀着年轻皇子的心智。
燕州,邺都,府衙书房
烛火下,谢桉仔细翻阅着来自各方的最新密报,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裴观野坐在他对面,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墨玉扳指,姿态看似闲适,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谢桉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萧珺那边,已经动心了。”谢桉放下最后一封密信,抬眸道,
“但他身边那几个老臣,似乎还在犹豫,想要更多的保障。”
“贪婪是常情。”裴观野嗤笑一声,
“告诉他们,待事成之后,潞阳、武关以西七郡,可划为七皇子的直属封地,自治权亦可适当放宽。至于现在……”
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先让他们拿出点诚意来。比如,上一道弹劾萧瑾‘丧师辱国、勾结外族’的奏疏,在朝中造起声势。”
他总能精准地拿捏人心的弱点,给出对方无法拒绝的价码,又步步为营,确保己方始终掌握主动。
谢桉看着他运筹帷幄的模样,心中那份因局势复杂而生的焦虑,不知不觉平复了许多。
他提笔,按照裴观野的意思,开始起草给京都暗线的指令。
窗外传来更夫敲响三更的梆子声。
谢桉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这才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袭来。
“夜深了,去歇息吧。”裴观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声音比平日低沉柔和了些许。
谢桉抬头,对上他映着烛光的眼眸。这些时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共同应对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与挑战。
裴观野的伤已大好,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清减,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那份逼人的锐气似乎也收敛了几分,透出一种罕见的、带着温度的专注。
“还有些军务……”谢桉下意识地想推拒,他习惯将事情处理完毕。
“明日再看。”裴观野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同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紧紧握着谢桉微凉的手。那温度仿若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瓦解了谢桉强撑的精神。
他没有再坚持,任由裴观野牵着他,走出书房,走向内室。
廊下夜风微凉,吹散了书房的墨香与烛烟味。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庭院中。
"北境……不知介游是否已安然抵达。"谢桉望着北方的星空,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沈昭珏的离开,终究在他心中留下了一处空白。
裴观野脚步未停,握着他的手却微微紧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情绪:"沈家小子不是庸才,镇守北境,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谢桉一眼,夜色中,他的目光深邃难辨,"你心里,可以多想想眼前人。"
这话带着明显的酸意与占有欲,却又因他刻意放缓的语调,少了几分平日的攻击性,更像是一种带着试探的抱怨。
谢桉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裴观野自己靠近他的手段并不光明,是强拉着纠缠,是步步为营的算计;
而沈昭珏不同,那份情意从初见便是干净的,是雪中送炭的赤诚,是屡次在危难时刻毫不犹豫伸出的援手。
他对沈昭珏,确实存着一份不同于常人的情谊,虽止步于知己,却终究是特别的。
谢桉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他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裴观野。
月光勾勒出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双总是盛满算计与锋芒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竟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裴观野,"谢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既应了你,便不会再三心二意。介游是挚友,是恩人,但也仅止于此。"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裴观野紧蹙的眉宇:
"你与我之间,始于算计不假,可走到今日,早已不是当初。那些过往我既已放下,你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出承诺,却是第一次在提及沈昭珏时,如此明确地剖白心迹,回应他这份近乎偏执的占有。
没有闪躲,没有迂回,直白得令人心惊。
裴观野眸色骤然加深,如同被点燃的幽潭。他猛地将谢桉拉入怀中,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霸道强势,带着一种确认般的急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在得到这份针对性的承诺后,骤然翻涌而上的狂喜与释然。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花香。庭院中,两人相拥的身影在月下交织,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
许久,裴观野才缓缓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微乱,声音沙哑:"记住你的话。"
谢桉脸颊微热,心跳尚未平复,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乱世之中,承诺重于千金。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裴观野,不仅仅是盟友,更是彼此交付了真心的伴侣。
前路依旧凶险,但这条并肩之路,他既已踏上,便不会再回头。
月光无声,见证着这战火纷飞年代里,一份始于算计与对抗,却终于信任与交付的深情。
裴观野与谢桉布下的暗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渐次扩散,最终汇聚成滔天巨浪。
大夏京都,皇城深处。
太上皇后明氏,这位曾辅佐两朝帝王、母族明家更是累世公卿的尊贵女人,此刻正面临着她人生中最严峻的风暴。
萧瑾重伤难愈、勾结北狄的流言刚起时,她便与明家家主,她的兄长明相,
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试图压制、澄清,甚至不惜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传播最广的“谣言源头”。
然而,她们很快发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幕后推动着一切。
她们刚堵上一个缺口,便有更多的流言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
她们刚争取到一位重臣的口头支持,转眼间那位重臣便会因各种“确凿证据”而被弹劾、软禁,自身难保。
明家势力在朝在野,都遭到了精准而狠辣的狙击,许多原本依附的官员或倒戈,或沉默,明相在朝堂上愈发孤立。
七皇子萧珺及其背后势力呈上弹劾奏疏时,太上皇后曾亲自召见萧珺,试图以长辈身份和皇室威严施压。
然而,萧珺看似恭敬,言语间却寸步不让,甚至隐隐透露出“大势所趋,请母后顺应天命”之意。
那一刻,太上皇后便明白,这已非简单的皇子争位,而是有更高明的棋手,借萧珺这把刀,要彻底斩断她与萧瑾这一脉的根基。
她动用了最后的后手——试图联系执掌部分京营兵权的旧部,然而命令如石沉大海。
她安插在各处的眼线,要么失去联系,要么传回的消息真假难辨。
明家府邸之外,也多了一些看似寻常、实则监视的陌生面孔。
她们与外界的联系,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掐断。
数位原本持中立态度的老臣公开表态,质疑萧瑾的执政能力与合法性。
地方郡守请求“另立明君”的奏疏也雪片般飞来。每一次,明相都试图在朝会上据理力争,驳斥弹劾,争取时间。
但他每一次慷慨陈词后,换来的却是更多沉默或更猛烈的攻击。
对方似乎总能预判他的反应,提前布好了陷阱。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张越收越紧的网中挣扎,徒劳无功。
朝会日前夜,太上皇后独坐坤宁宫,灯火彻夜未熄。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依旧雍容、却难掩疲惫与绝望的面容,知道明日,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推动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正隔着千山万水,冷漠地注视着京都,注视着她们明家最后的挣扎。
终于,在那个决定命运的朝会日,以七皇子萧珺为首,数十名文武官员联名上奏。
当那份恳请监国亲王萧滔“暂摄朝政,迎奉七皇子正位东宫”的奏疏被当庭宣读时,
明相几乎是踉跄着出列,声音嘶哑地做着最后的抗辩,历数萧瑾无论真假的功绩,痛斥此举乃乱国之举。
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多官员的出列附议,是监国亲王萧滔,或许也早已被说服或权衡了利弊的沉默,是整个大殿一片压抑的、近乎默认的死寂。
他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同僚,此刻眼中或带着怜悯,或带着快意,或干脆避开了他的视线。
明相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明家,完了。太上皇后,也无力回天了。
兵不血刃,一场精心策划的政变,在看似平和的程序正义中完成。
监国亲王萧滔在“众望所归”下,宣布废黜萧瑾帝号,贬为庶人,通缉天下。同时,拥立七皇子萧珺为储君。
当宦官将朝会的结果小心翼翼禀报给坤宁宫时,太上皇后明氏没有摔东西,也没有怒骂,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对着空荡的大殿,低声喃喃:“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啊……”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与明家纵横朝堂数十年,竟如此轻易地,败给了这来自远方的、无形的操弄。
消息传到浔城,已是穷途末路的萧瑾,听闻此讯,急怒攻心,连吐数口鲜血,当夜便薨逝于行辕之中,死时双目圆睁,可谓死不瞑目。
主帅既亡,本就军心涣散的守军更无斗志,或降或逃,负隅顽抗者被迅速剿灭。潞阳、武关闻讯,也相继开城投降。
谷雨之战,以及牵扯大梁、镇北军的天下纷争,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而远在京都深宫的太上皇后与显赫一时的明家,也随着萧瑾的垮台,彻底退出了权力的中心,成为了这场宏大棋局中,无声倾覆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