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初见 ...

  •   月莺又说了什么,清悟已听不见了,等再醒来,已是天光亮时,清悟望见了窗里透过来的雪影子。江淮地区的第一场雪,终落下来了。

      清悟去请安的时候,婆母忽问:“听说你不让人守一个囫囵夜?”

      “是,三更过后冷得人头疼,儿媳夜间睡得沉,用不着他们看着。”

      杭晨皱了皱眉,到底是商户人家,做事由着性子,平白无故地改了规矩——她院子的人用不着守一个囫囵夜,旁人院子里却还是要的。夫里面仆役多的是偷奸耍滑之辈,见旁人轻省,自己事多,哪有不闹的?

      但常叙雍接连不中,杭晨理事的心思早就散了大半,这几日就连抄经都荒疏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提点清悟。

      “这几日你不用忙什么,将院子收拾收拾。”杭夫人呷了口茶,嘱咐道:“老五快回来了,约莫还有五六日,就到了。”

      清悟的心骤然乱了。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怎样和自己的夫君相处。她的夫君只有皇帝,可皇帝真的是夫君吗?

      想都不用想,清悟都知道她在皇帝那里是个什么——“贤妃徐氏,顺和三年帝大婚,以妃陪升。妃素性柔质,能诵经史。顺和十九年帝崩,命以妃殉。”

      清悟是皇帝大婚时陪升的贵人,皇帝只想选德妃与皇后,但由祖制乃“二贵人陪升”,皇帝便顺手点了尚宫口中“擅诗书”的她。

      在宫廷里还没有那么多人的时候,她是德妃与皇后背后的影子。

      德妃死后,皇帝短暂地宠爱过她。但很快,如花似玉的新秀女们填满了宫廷,而十九岁的徐贤妃自以为帝王恩重,竟然直入养心殿内,质问皇帝何故另寻新宠。

      清悟前生破天荒的一次质询,使得她成了寂寞深宫中,最大的笑柄。而她的无趣、古板与固执,只能使得过去盛宠的贤妃,沦落为一个坐在宫中,对着秋月独自哀伤的怨妇。

      清悟扶着明露的手回了院子,双云的声音亮亮地,像一片柳叶儿:“奶奶,咱们也该拿出些手段才是。”

      “手段?我能有什么手段?”清悟迷瞪瞪地坐着,手边放着早晨起来看了两句的诗,现在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清悟放下书,叫明露磨墨。才写了几个字,外头小丫鬟打闹的声音又不住地朝她心里钻。

      “月莺姐姐,五爷就回来了,我给你去摘朵花戴?”

      “去!你别胡说。”

      月莺的软语飘了进来,清悟的心紧紧地绷着——还有她,还有这个常五爷的贴身丫头。

      清悟忽然有些颓丧,她本就不该在这儿的,月莺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而她自己呢?见都没见过常五爷一面,花蝴蝶一样地扑上去,人家笑不笑话到还在其次,人家会相信么?

      情,从何而起?既无耳鬓厮磨,也无举案齐眉,更无山盟海誓……何者为情?

      皇帝和皇后的情,是天地人伦,国朝之礼。皇帝和德妃的情,是心绪奔流,情难自己。她和皇帝的情呢?清悟想了许久,笔尖上的墨沉沉低落,那一句“今是而昨非”,非字顿成了一小片墨迹。

      她和皇帝,有什么情?无爱,无情,甚至连肉身之欲都欠。

      和以前一样,她是那个插进去的人。

      看她神色寂落,双云急道:“奶奶,您是正头娘子,您怕她做什么?赵妈妈不是都说了吗,五爷又不喜欢她。”

      “五爷不喜欢月莺,却还能喜欢其他女子。我呢?从进了这门起,就已经是赔了一辈子在里面。就这样不动心不动念的,也不算难捱,动心了动念了,就完了。”

      双云急得咬牙:“那若是,那若是五爷真将月莺收了房又怎么办!姑娘总不能就这样!您才十七,还要与五爷一道过好多年,一开始中间便插了个人算什么?就算姑娘现在忍着,年轻的时候倒还好,到老却又怎么过!”

      到老两个字,砸起清悟心里的波澜来。到老,她和皇帝,同日死去,算是到老了么?

      “年轻的时候不动心,不动念,不动意,必不会难过的。”

      “可是姑娘年轻貌美,怎么能这样想,五爷必然会喜欢姑娘的。”

      清悟老神在在:“大雁失侣才是第一等伤心事,孝宗皇帝与皇后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孝宗早早龙驭宾天,留下孝宗皇后孑然一身,心伤如此,这算好吗?”

      双云答不出来,清悟也答不出来。

      她心里乱,笔下也渐渐乱了。清悟搁下笔,垂下头来:“算了,不写了,平白浪费好笔墨。”

      常五爷今日回来。赵妈妈几日前就欢天喜地,将院子里的小丫头折腾了一遍又一遍,月莺更是无时无刻不喜气洋洋,难得明露和双云也被带得急躁起来:“也不知道今日什么时辰回来。”

      双云正忙着给清悟插戴,嘴里叽叽咕咕:“看小蹄子高兴得那样子,昨天金簪子今天银镯子,轻狂!”

      清悟瞪了双云一眼:“你这样说话,你就不轻狂?怎么又犯了?”

      双云赶忙讨饶:“不说了,再不说了!”

      梳完了头,清悟略微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指点道:“快把这白玉卷草纹的簪子取了,没得累赘。”

      “五奶奶,三太太请您过去,五爷回来了。”

      “哎,就来。”双云扶着清悟走了两步,清悟又急匆匆回身,方才双云给她点的那一粒花钿浮在眉间,金灿灿地,烧得她心慌。

      她赶忙拾起帕子搓了搓,随手将帕子扔在妆台上:“走吧,别叫母亲久等。”

      明露和双云一路上无话,那边的杭晨和常叙雍亦无话说。

      同儿子久别,杭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说“母亲为你新娶了一房媳妇,放心,为娘亲自看过了,虽然没缠足,但是一笔字写得极好,人也生的聪明——说不得比你还聪明些。”

      最后杭晨问:“你父亲,赏你板子了么?”

      “说儿子新婚,怕新妇脸上难看,等过了小年再领不迟。”常叙雍脸上白了白,“早晚的事,不过看父亲哪一日不顺心……便要赏了。”

      “自你大伯告老之后,上下没有一日顺心。我的儿,只恐你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大伯告老,如今还在官场中的,全是小辈。

      “大哥同三哥支撑门庭,儿子愚钝,就连名落孙山这四个字,都耻于说了。”

      常叙雍跪下道:“儿子愚钝,辜负母亲厚望。”

      杭晨长吁一口气,眼见着下次还是不中,那才是完了……同大房二房比,三老爷本就是独好游山玩水的闲人,做官做得糊里糊涂,气上头来索性不做,累得她交游往来时总是小心翼翼。

      杭晨心里生出些躁,一想到就连雅芸的夫婿都中了,杭晨忍不住抱怨了两句:“你六妹妹的夫婿中了,你可知道?”

      “儿子知道。”常叙雍磕了两个头,惨淡一笑:“是儿子辜负父亲母亲,下次,断不会了。”

      见常叙雍也失魂落魄,杭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含糊道:“若真觉得辜负,便好生温书,将你那些跳脱心思都收一收,中了便好了。”

      “是,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常叙雍垂着头,心里想的却是中了举人还有进士,淹留科场,皓首穷经,也不知道哪一日才算好。

      “你是如何破题承题的,一一写来,呈给你大伯和你父亲了么?”

      “儿子,儿子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了!读书习字谁人不是雁过留痕,不说别的,就连你娘我,连十七八岁写了什么都还记得,你小小年纪,张口就是忘了?”杭晨柳眉倒竖,“怕不是诓我们!”

      “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看他唯唯诺诺,杭晨心里气急,又不好在他回来第一天发,只能扬起声骂道:“今日的茶水是谁在伺候?泡这么酽,喝了五哥儿走困怎么办?”

      管茶的月燕年岁尚轻,愣头愣脑地上来告罪换茶,杭城心里气苦,哗啦一下扫落茶盏,斥道:“我遭了什么孽,匿了什么冤,身边净是些讨债索恩的货色!”

      月燕呐呐,常叙雍针扎一样跳起来,因跪了太久,两脚一软,又瘫了回去。

      “母亲何必生气?”

      外头的雪亮晃晃的,那道声音,却比雪还要冷冽三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初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