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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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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江的雨连下了一周,沈翊画室的墙角都凝了霉斑。杜城把一张皱巴巴的机票拍在他画板上时,铅灰正顺着纸纹晕开:“局里批了年假,去新疆,蒋峰他们已经在机场等了。”
沈翊捏着机票边缘,指腹摩挲过“喀什”两个字。画架上还摆着未完成的受害者画像,线条冷硬得像冰,他忽然想起何溶月提过的塔克拉玛干日出,颜料管在掌心转了半圈,终究还是塞进了行李箱。
飞机落地时,南疆的风裹着沙粒扑在脸上。蒋峰举着相机追着远处的胡杨跑,李晗拽着他的背包喊“小心流沙”,何溶月则戴着墨镜站在航站楼外,指尖轻点手机屏幕:“预订的民宿在老城巷子里,老板说有能看见雪山的露台。”
杜城拎着两个大行李箱走在最前面,警服换成了深色冲锋衣,背影依旧挺拔得像标杆。“先放行李,下午去艾提尕尔清真寺。”他回头时,阳光刚好落在沈翊发梢,把那缕总垂在额前的碎发染成了金红色,“别老抱着画板,带你看点不一样的。”
老城的巷子像迷宫,土黄色的墙壁上爬着干枯的葡萄藤,偶尔有戴花帽的老人坐在门口弹都塔尔,琴弦声混着烤包子的香气飘远。沈翊的脚步慢下来,铅笔无意识地在速写本上勾勒——卖石榴的姑娘指尖沾着红汁,墙角的巴郎子追着鸽子跑,连墙缝里冒出来的骆驼刺,都带着倔强的线条。
“沈老师,快来看!”李晗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沈翊跑过去,只见一户人家的院墙上,画着巨大的彩色壁画,蓝色的河流绕着金色的麦垛,羊群像白云落在草原上。“这是老板的儿子画的,他说想把新疆的样子都画在墙上。”民宿老板笑着走来,递上冰镇的酸梅汤,“你们是警察?我看这位警官的眼神,总像在观察什么。”
杜城挑眉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何溶月接过酸梅汤,指了指壁画上的河流:“这颜色用得真好,和慕士塔格峰下的喀拉库勒湖很像。”
第二天清晨,他们驱车前往帕米尔高原。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戈壁滩上的芨芨草越来越稀疏,远处的雪山像沉睡的巨人,峰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沈翊把脸贴在车窗上,铅笔在纸上飞快游走,雪山的棱角、云影的流动,甚至风掠过戈壁的纹路,都被精准地捕捉在画纸上。
“停车!”沈翊突然开口。杜城踩下刹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戈壁滩深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土房,房顶上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烟。“想画那个。”沈翊拎着画板下车,风沙立刻吹乱了他的头发。
杜城跟着下车,把冲锋衣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我陪你去,其他人在车里等。”土房的门没锁,推开门时,一位白发老人正坐在炕边织地毯,彩色的毛线在他手中翻飞,织出复杂的艾德莱斯花纹。
“我们是游客,路过想画您的房子。”沈翊轻声说。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指了指炕边的凳子:“坐吧,喝杯奶茶。”
奶茶的香气漫在小屋里,沈翊坐在门口画画,杜城则靠在门框上,听老人讲年轻时放牧的故事。老人说,这片戈壁以前有很多牧民,后来渐渐搬走了,只有他舍不得祖传的牧场。“夜里能听见风穿过山谷的声音,像唱歌一样。”老人笑着说,布满皱纹的脸像老树皮,却透着温暖的光。
画到一半,沈翊忽然注意到老人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形状很规整,不像意外造成的。他抬头看向杜城,发现杜城也在盯着那道疤痕,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警惕。
“这疤痕是……”杜城刚开口,老人就主动掀起袖子,疤痕更长了,沿着手臂一直延伸到肘部,“以前遇到狼群,为了保护羊群,被狼咬的。”老人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后来是路过的警察救了我,送我去了医院。”
杜城的眼神柔和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老人:“您认识他吗?这是我们的前辈,以前在新疆当过兵。”照片上的年轻士兵穿着军装,笑容灿烂,背景正是远处的雪山。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突然眼眶红了:“认识,就是他!当年他骑着马,追了狼群好几公里,把我从帐篷里救出来的。”他颤抖着抚摸照片,“后来听说他回内地当警察了,还牺牲了……”
沈翊的铅笔顿了顿,余光瞥见杜城的喉结动了动。他知道,杜城又想起了雷一斐。画板上的土房、老人、远处的雪山,突然多了一层温暖的底色,那些冷硬的线条,渐渐被柔和的光影取代。
离开土房时,老人塞给他们一袋晒干的杏干,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蒋峰在车里喊着“雪山脚下有牦牛”,李晗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相机。杜城走在沈翊身边,低声说:“以前总觉得,警察的使命就是抓坏人,直到来这儿才明白,守护也可以是温暖的。”
沈翊低头看着画板,画纸上的老人坐在门口,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披了一层金纱。“我想把这幅画送给老人。”他说。杜城点点头,转身对司机说:“麻烦再开回去一趟。”
在新疆的最后几天,他们去了喀拉库勒湖。湖水像一块碧绿的宝石,倒映着慕士塔格峰的身影,湖边的草原上,牧民的帐篷像白色的蘑菇。沈翊坐在湖边画画,何溶月陪在他身边,指着湖面说:“你看,湖水的颜色会随着光线变,就像人心,不只有黑暗,还有很多温柔的角落。”
蒋峰和李晗在远处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像一只自由的鸟。杜城站在沈翊身后,看着画纸上的湖光山色,忽然说:“回去之后,把这幅画挂在警局吧。”
沈翊抬头看他,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脸上,风沙似乎都变得温柔了。“好。”他笑着说,铅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把雪山的剪影永远留在了画纸上。
返程的飞机起飞时,沈翊从舷窗往下看,新疆的大地渐渐缩小,雪山、戈壁、绿洲交织成一幅壮丽的画卷。他的速写本里夹着老人送的杏干,画纸上画满了南疆的阳光与风沙,那些曾经让他辗转难眠的受害者面容,似乎也在这暖阳里,变得柔和了许多。
杜城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碰了碰他的胳膊:“下次还来。”
沈翊点点头,翻开速写本,第一页是艾提尕尔清真寺的穹顶,最后一页是喀拉库勒湖的落日。他忽然明白,他们见过太多人性的黑暗,却依然能在风沙里找到暖阳,这或许就是身为警察的意义——不仅要追着光,还要成为光,照亮那些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洒满机舱,沈翊的铅笔在纸上轻轻划动,开始勾勒下一幅画——那是一群穿着警服的人,站在雪山脚下,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