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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指引 ...

  •   御书房内。

      一卷边关急报被狠狠甩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废物!一群废物!”永熙帝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下方几个将领破口大骂。

      几人皆是近年擢升的军官,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不敢触怒天颜。

      “北狄蛮夷占了幽州还不够?如今更是屡犯鄞州,劫掠边民,视我大虞如无物!朝廷年年拨付粮饷,养着的就是你们这等无用之辈?!”

      死寂之中,武靖侯萧翊踏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北狄猖獗,固然可恨。然边军将士并非不效死力,实乃军备不堪久战。兵甲粗劣,箭镞锈钝,战马羸弱,此非全然是将士之过,实乃供给之失!”

      兵部尚书杨秉谦头皮一麻,立刻出列扑跪在地,语带哭腔:“陛下明鉴!非是兵部不愿拨付良械,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国库空虚,拨给兵部的款项连年削减……”

      他突然转向身旁的户部尚书,“赵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兵部每次催要粮饷军资的文书,可都堆满您户部的案头了!”

      赵司悟本就面带苦相,此时脸更是皱成一团,跟着跪下,他叩头不止,哭得情真意切、凄惶无比:“陛下!臣……臣冤枉啊!每年拨给兵部的款子都是最先去的!且近年来各地天灾不断,税收本就难以足额,加之河工、赈灾,哪一样不要钱?国库早已寅吃卯粮,空的能跑马了!臣便是把骨头拆了熬油,也变不出银子来啊陛下!”

      "哭哭哭,朝廷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永熙帝气得浑身发抖,“朕的国库呢?朕的钱呢?”

      一片混乱中,兵部侍郎的声音微不可闻:“陛下……是否……可暂考虑议和……”

      “议和?!”萧翊讥讽道,“永熙十八年,羌戎入侵,我等便是‘议和’,割了交州,送了公主!如今北狄又来,还要再送一位公主去和亲吗?!我大虞的男儿都死绝了?!”

      这话如同响亮的耳光,扇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永熙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抿紧,但终究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未加斥责。

      就在僵持之际,高忠仁上前一步:“皇爷,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永熙帝烦躁地摆手:“讲!”

      高忠仁道:“奴才方才听诸位大人说国库空虚。奴才愚见,这国库里的银子,未必是真空了,只怕是流进了不该流的地方,养肥了不该肥的人。”

      永熙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什么意思?”

      “西厂近日恰巧查到一桩案子。一外地商人,醉酒后拿着张条子,在李尚书府门外嚷嚷,说是花了五万两雪花银,向李尚书家的公子买了个漕运巡查的官位,迟迟未见下文,要讨个说法。”
      “据那商人言,此仅是其侄儿李襄经手的一桩‘小买卖’。至于吏部这些年经手的‘大买卖’有多少,库银又流向了何处……西厂正在加紧核查,想必不日便有结果。”

      “五万两……一个漕运巡查?”永熙帝先是愕然,随即勃然大怒,苍白面色涌上潮红,“混账!朕的国库空虚,边关告急,银子竟都流进了这些蛀虫的私囊!传李呈!立刻滚过来!”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秦检面色一变,连忙上前劝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内阁首辅钱永光颤巍巍地出列,未语先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老臣有罪!老臣万死!陛下!”

      他痛心疾首:“李呈此獠,身为吏部天官,执掌铨选,竟如此辜恩负德,贪渎至此!实乃士林之耻,国朝之蠹!老臣……老臣竟未能及早察觉,有负圣恩,有负天下!老臣恳请陛下,严惩此獠,抄家没产,以正朝纲,以儆效尤!所得资财,正好可充军资,解边关燃眉之急!”

      一番唱作俱佳,巧妙将整个钱党从泥潭摘出,弃车保帅,干净利落。

      高忠仁心里冷笑,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永熙帝正在盛怒与心疼银子的顶点,立刻吼道:“准!准奏!高忠仁!”

      “奴才在!”

      “给朕严查!一查到底!李呈罢官下狱,抄家!所有家产悉数充入国库,用于北境军资!”

      “嗻!”

      秦检站在永熙帝身侧,面色阴沉,缄默不语。

      不过一炷香,已被除去官帽、面带惊惧的李呈被两名西厂番子押了进来。他只看见御座上永熙帝铁青的脸、高忠仁阴冷的笑,以及钱永光那避之不及的冷漠目光。

      随后,在满堂诡异的静谧中,番子又将他像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场面滑稽而可悲。

      永熙帝似乎被这番折腾耗尽了力气,喘息着靠回软枕:“北狄之事……武靖侯。”

      “臣在。”

      “朕命你即日整军,北上鄞州,给朕把北狄挡在国门之外!”

      “臣领旨。”

      永熙帝的目光又移向一直端正立于父亲身后的萧琮,语气刻意缓和了些:“世子也来了,真是年少有为,此次随父返京,历练得越发沉稳了。朕记得,世子快及冠了吧?”

      萧琮上前一步行礼:“回陛下,臣上月已满十八。”

      “嗯,年纪不小了,该历练历练,此次北伐,军务繁杂,京中也需要人协同处理后续粮草辎重。世子就留在京中吧。”

      萧琮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永熙帝却已不再看他们,在秦检的搀扶下起身,面露倦怠:“朕乏了,都退下吧。”

      ***

      谢砚冰出了宫,回到高忠仁赐下的小院,远远便瞧见一人一马立在院门旁的槐树下。

      是萧琮。

      自上次生辰一别,谢砚冰便有意识地避着他,连去侯府寻谢韫辉,也总刻意挑他不在的时辰。

      他愧对于少年毫不掩饰的赤忱,更怕从那肖似眉宇间再次窥见故人残影。

      但现在萧琮就等在他的归处,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低落,像一只被骤雨打湿了皮毛、茫然无措的大犬。

      谢砚冰又生出几分愧疚,终是没能硬起心肠转身离开。他走上前:“世子?可是有事寻贫道?”

      萧琮闻声抬头,眼眸倏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他抿了抿唇,问:“真人今日有空吗?能不能跟我走?”

      谢砚冰微怔。若今日自己不归,他莫非真要在此苦等?

      他问:“去何处?”

      “城郊。陪我去散散心,好不好?”

      谢砚冰告诫自己,利用他进入侯府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该再有过多牵扯。这方士的外壳本就是一个谎言,萧琮如今对“栖云子”投注的每一分热忱,未来都可能化为被利用的怨恨。

      但他看着萧琮那双盛满郁色、近乎恳求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唇边滚了又滚,终是囫囵咽了回去。

      我只是陪陪他,没事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下一刻,却见萧琮低声道了句“冒犯”,动作快得像是怕他反悔,一手扶住他的肩臂,另一手托住他腰侧,稍一用力,竟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托上了马背!

      谢砚冰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抓住马鞍前的凸起。还未及他反应过来,萧琮已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萧琮体格比他大了一圈,将他整个笼在怀里。坚实的胸膛几乎贴着他的背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的发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气息。

      谢砚冰脊背绷得笔直,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萧琮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僵硬,轻喝一声,骏马便小跑起来,穿过熙攘的街道,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声蔓延,风声掠过耳畔,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直至城郊河边,萧琮率先下马,又伸手欲扶他下来。谢砚冰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马鞍跃下。

      他们并肩坐在河岸草地上。夕阳将河面染成碎金,对岸林木葱茏,四下无人,唯闻水流淙淙与归鸟啼鸣。

      “对不起,”萧琮低声道歉,“今日唐突真人了。”

      “无妨。世子心情不佳,可是因朝中之事,又或是担忧侯爷北上?”

      其实他心知肚明。今日出宫前,因他那句“星象”之言,高忠仁亲自拨冗前来,匆匆忙忙地送了些赏赐,又将昨日御书房那场风波当作笑谈说与他听,随后便风风火火地去查抄李府了。

      萧琮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将下巴搁在屈起的膝盖上。

      谢砚冰了然。这意思是需要他安慰了。

      他便拣着稳妥的话温言劝慰:“吏部尚书贪蠹伏法,是好事。此番查没的家产充作军资,侯爷出征,装备粮饷想必能比往日充裕许多,定能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萧琮却忽然偏过头看他:“我在想,今日是吏部贪,明日又会是谁?国库即便有了钱,军饷就一定能足额发到边关将士手中吗?他们就能吃饱穿暖,拿到拼死应得的饷银吗?”

      谢砚冰劝诫道:“世子,慎言。”

      “这里没有旁人,又何必慎言。”萧琮摇摇头,“陛下他始终忌惮侯府。父亲他一生尽忠王事,山河飘摇至此,却仍换不来君王半点信任吗?将我留在京中,美其名曰协理粮草辎重,那杨秉谦又岂会真正放权给我?”

      他顿了顿,继而叩问自己破败不堪的信仰:“父亲守护的这一切,真的是对的吗?守护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君王,意义何在?我随父亲平剿所谓‘匪患’,见到的却多是衣衫褴褛、被苛政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我们手中的刀,为何一定要指向他们?”

      谢砚冰静默良久。他没有回答那个关于“对错”与“意义”的诘问,只是避重就轻:“帝王心术,自古如此。世子也不必过于介怀。或许,此番留在京中,于世子而言,恰是一个契机。”

      “契机?”

      “世子请看。”

      萧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盛夏的农田阡陌纵横,大片大片的冬小麦正抽穗灌浆,在夕阳下泛起一层青黄交织的柔光,如海浪般随风起伏。田埂边,几道略显潦草的土沟蜿蜒其间,渠壁斑驳,看得出是仓促挖就,用以引河水灌溉。

      “此河滋润晋阳。然若夏日暴雨骤至,上游山洪倾泻,河道浊浪汹涌,届时,那几处单薄土渠必不堪重负,崩决倒灌,农户一年的指望,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萧琮骤然明悟。若觉军饷流向可疑,眼下国库骤得巨款,款项流动巨大,正是查验账目、寻找破绽的绝佳时机!

      但他仍有疑虑:“不瞒真人,我此前已暗中调查杨秉谦许久,兵部将账目把守严密,屡次借故推诿。即便偶有线索,他们也能迅速推出无关紧要之人顶罪,断尾求生,绝不让我们靠近真相。”

      “那就找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陛下不是让世子协助后勤事务么?连年征战,国库空虚,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想必拖欠已久。如今这笔钱,不正该用于抚恤英烈家属、彰显天恩么?陛下顾惜声名,又岂会拒绝让一位良将之后,代表朝廷去发放这份‘皇恩’?”

      萧琮只觉眼前迷雾被骤然拨开,眼底阴霾尽散,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他抓住谢砚冰的手腕:“我明白了!多谢真人点拨!”

      谢砚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拙见罢了,世子言重。”

      眼见暮色四合,星河渐起。他欲起身告辞,衣袖却被人从旁轻轻拉住。

      “还有一事。”

      谢砚冰心下微叹,面上依旧温和:“世子请讲。”

      萧琮却不应声,只是看着他,直看得谢砚冰快要维持不住面上平静,才问道:“真人近日为何总是躲着我?”

      他语调委屈,几乎是带着控诉。谢砚冰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世子多心了。只是近日丹枢院事务繁杂,贫道抽不开身罢了。”

      “真的吗?”

      “……嗯。”

      萧琮不依不饶:“那以后公务不忙时,可以多来找我吗?”

      谢砚冰婉言道:“侯府似乎并不喜与宦党往来。贫道毕竟是高公的人。”

      “宦党是宦党,真人是真人,在我这里,从来分明。”

      谢砚冰一时无言。晚风拂过,带来青草与河水的气息。

      萧琮晃了晃他的袖子,轻声唤他:“真人?”

      谢砚冰终是败下阵来、缴械投降:“……好。若有空,定来寻世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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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