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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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漱玉……”
睡意沉酣间，谢砚冰感觉脸上落下细密潮湿的触感。
他累得连指尖都无力动弹，浑身骨骼像是被寸寸拆解又勉强拼接起来，无处不泛着酸软。
可那扰人清梦的呼唤与亲吻依旧不依不饶，仿佛他不醒过来便誓不罢休。
他费力掀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映出萧琮写满担忧的脸。
见他醒来，萧琮才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你昨晚……后来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
谢砚冰宿醉未消，兼之周身疲惫，难得生出一丝起床气，喉咙干涩沙哑，没好气地接口：“以为我死了？”
“胡说什么！”萧琮斥道。
许是他前科累累罄竹难书，早已将萧琮弄得风声鹤唳、杯弓蛇影。谢砚冰混沌的脑子转了转，反思一番，自觉理亏，于是轻易地原谅了世子，重新阖上眼，往他温暖怀抱里缩了缩，准备再度沉入梦乡。
这人却依旧不肯让他安睡。大约是见他不再说话，误以为他在怄气，萧琮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检讨：“漱玉，我不该凶你。你别生气……我反省过了。”
谢砚冰哼出声鼻音，问：“你又是反省什么……不让我睡觉的罪过么？”
自然是反省自己定力不足，虽说是怀中这人先不管不顾地撩拨，但他终究没能把持住，将人折腾得过了火。
这话在萧琮心里盘桓几圈，此刻却不敢、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乖顺地收拢手臂，将人圈得更紧些，低声道：“不是这个……你再睡会儿吧。”
谢砚冰已经被他搅得睡意全无，挣扎着便要起身。刚一动作，腰间便袭来一阵剧烈的酸软，他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又跌了回去。
萧琮连忙伸手将他捞住，掌心熨帖地覆上腰肢，语气满是懊恼与心疼：“别急着起，我帮你揉揉。”
谢砚冰索性放弃，软绵绵地趴伏在他胸膛上，由着他伺候，舒服地哼哼唧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懒地问：“什么时辰了？”
“将到辰时。”
谢砚冰安静了片刻，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动了动腿，随即促狭地望向他：“世子昨夜还是没吃饱么？怎么大清早的，又这般精神地抵着我？”
萧琮手下动作一顿，狼狈地别开脸：“……别说了。”
谢砚冰觉得他这样子有意思极了，气息拂过萧琮颈侧：“世子要是还想……”
话未说完便被萧琮捂住嘴。
“谢漱玉，” 他一字一顿，“你一个字都不准再说了。”
谢砚冰闭上嘴。
萧琮深吸一口气，将他轻轻放回柔软的床褥间，自己起身下床，仓促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襟，落荒而逃般出去了。
约莫过了几刻钟，他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粥回来，小心地将人扶起，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下。
温热粥水下肚，暖意流遍四肢百骸，谢砚冰终于觉得恢复了些许力气。坐到镜台前，熟稔地取过脂粉，将过于旖旎的痕迹一一遮掩。
若让苏流云知道她倾囊相授的易容之术三番五次派作此用，大概要将谢知白从坟里挖出来教训他。
萧琮就坐在他不远处，安静而缱绻地看着他动作。
谢砚冰从镜中瞥见他，手下不停，随口问道：“世子不回去吗？天将大亮了。”
萧琮靠过来，手臂自后环住他的腰，下巴亲昵地搁在他肩头，玄色衣襟不经意间便蹭掉了一大块刚敷好的脂粉。
“这便要走了。漱玉怎么又叫我‘世子’了？”
这话里带了些埋怨。谢砚冰装傻充愣，无辜地望向他：“世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再叫一声嘛，” 萧琮用鼻尖拱了拱他的面颊，手臂收得更紧，近乎是在撒娇，“就像昨晚那样。”
谢砚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侧过脸，在他颊边印下一个轻柔如羽的吻。
“好了，琮郎……快回家去吧。”
——
家？何处是家。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自那夜被神秘女人打晕，醒来后他便一直在这里。地窖暗无天日，唯有送饭时才会透进一丝天光，让他勉强分辨昼夜更迭。
起初他还日夜咒骂、哀求，后来便只剩下麻木的沉默。
直到昨日、或许是前日？时间的流逝在他这里已经不太分明，他蜷在角落，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地窖上方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娘娘传了话，这人留着终究是个祸患，没用了……”
“知道了，就这两日，做干净点，别被两厂……”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必须逃出去！
许是天不绝人之路，看守竟真的出现了疏漏。送饭的人离开后，那厚重的木门未像往常那般落锁严实。他心脏狂跳，用尽全身力气，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颤抖着手一推——
门竟然开了！
他逃出来了！
他不敢停歇，凭着记忆，踉跄着朝家的方向狂奔。他要带着父母妻儿立刻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当他终于摸到那熟悉的街巷，看到的却是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
邻居听见动静开窗窥探，见到他的模样，吓得立刻关紧了窗户，任凭他如何拍打哀求，再无回应。
家人……他的家人呢？
是也被带走了，还是已经……
他跌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响，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却不敢哭得大声。
他现在不仅是逃犯，更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孤魂野鬼了。
怒火和怨恨在他心里烧起来。他独活着有什么意思！他要为家人报仇！
可还有谁能与钱贵妃抗衡？
混乱的思绪在绝望中疯狂运转。他又想起那两个看守说的话。
两厂……
是了！两厂与钱家势同水火，他们定然乐意抓住钱贵妃的把柄！
像是看见希望般，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巷间乱窜。
清晨的街道渐渐有了行人，皆被他这副衣衫褴褛、状若疯癫的样子惊得纷纷避让。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揭发她！
终于，在他力竭倒地前，一队精悍人马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
他抬起头，看清了对方的服饰。
是番役！
他非但没有逃跑，反而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救命！厂公救命！贵妃娘娘要害陛下！”
——
丹枢院今日竟颇为“热闹”。
素来势同水火的两厂提督竟一左一右坐于院中，周遭乌泱泱肃立着番役。院内原本的方士、道童皆被拘在一角，个个噤若寒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子中央那尊带盖铜鼎上。
一个时辰前。
谢砚冰闻讯匆匆赶来，先向两位权阉行了礼。
秦检身侧一名档头立刻上前，将一卷文书递到他面前。
他展开细阅。
纸上所录，正是那“侥幸”脱逃方士的口供。其中详述了他及其他一干方士，如何受礼部尚书汪维英引荐入宫，又如何依钱贵妃密令，在进献的丹药中刻意控制火候，留下微量残汞，以及事后被威胁封口，乃至遭囚禁、险些被灭口的全部经过。
文书阅毕，谢砚冰面色严肃，立即遣人召集院中所有方士共同商议。
一炷香后，议论声方止，谢砚冰转向上首二人。
“高公、秦公，此人口供所言留汞之法确有可能，若需验证，可取院内留档丹药，密闭煅烧后急速冷却，观其残渣是否凝有汞珠，再以特制药粉点试，若汞珠转色附着，便可确认。”
此法简单、粗暴，却直观有效。秦检与高忠仁对视一眼。
“可。”
两厂手脚麻利，取药、置鼎、生火、配置药粉……皆依他所言逐步进行。
经过高温煅烧，铜鼎浮现出隐隐暗红，溢出焦糊与金属混合的怪异气味。
一名戴厚革手套的番役以长钳固定鼎身，浸入备好的冰水之中。
浓郁的白雾蒸腾而起。待白雾稍散，番役迅速将铜鼎内所有残留物尽数倒入一个洁白的阔口瓷盘中，捧至秦检与高忠仁面前。
瓷盘之上，除了熔融的药石残渣，赫然躺着数颗泛着银亮光泽的细小液珠。谢砚冰取过方才备好的药粉瓷瓶，拔开塞子，将少许白色粉末轻轻倾洒。
粉末触及的瞬间，银亮的光泽迅速转为灰黑，牢牢地附着在白瓷盘底，再难移动分毫。
谢砚冰后退一步，撩袍便跪了下去：“贫道监管丹枢院不力，未能及早察觉丹药有异，有负圣恩，罪该万死，请高公、秦公责罚。”
他身后那些方士道童见状也跪倒一片，额头触地，不敢抬起。
秦检发出一声短促而阴冷的笑声。
高忠仁站起身，厉声指挥院中众人：“将口供、丹药残渣、还有这盘子，都给咱家收好了！一件都不准少！”
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谢砚冰，神色复杂。
“走吧，栖云真人。随秦公和咱家一同面圣，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奏与陛下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