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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侯府 ...

  •   四月暮春,晋阳城中柳絮纷飞,绿意渐浓。
      自万寿节后,谢砚冰因缓解帝疾,圣眷愈隆,名声传出宫禁,京中权贵竞相邀约。

      有为沉疴旧疾苦求妙方的,亦有借机攀附、欲结缘于帝前新宠的。他大多婉拒,只择一二紧要者应下,然其声名却愈发显赫。

      正逢休沐,观兰亭内零星有几个客人,多是文人雅士、清闲官员,或挑选文房,或品评字画。

      萧琮正替母亲挑选新到的松烟墨,忽闻檐下风铃轻响。

      只见谢砚冰一袭青衣,正迈步而入。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淡光晕。他似未注意到萧琮,径直走向柜台,与掌柜低声交谈,俨然是常客模样。

      萧琮放下墨锭,走上前去:“栖云子道长。”

      谢砚冰闻声回眸,见到萧琮,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含笑执礼:“世子别来无恙。今日休沐,也来采买?”

      “为家母选些笔墨。”萧琮回礼,目光扫过吕元昌正在打包的香料与书册,又想起京中传闻。

      母亲近日忧思更重,茶饭不思,府医开的药汤收效甚微,令他心忧如焚。

      他看着眼前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方士,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且慢。”萧琮上前一步,将钱袋置于柜上,“掌柜,道长这些,一并记在侯府账上。”

      谢砚冰略显意外,连忙推拒:“世子不必如此……”

      “道长莫要推辞。”萧琮语气恳切,“实不相瞒,萧某有一事相求。家母近来忧思过甚,夜难安寝,汤药无效,近日闻听道长妙手仁心,不仅精于丹道,更善调理心神……不知可否劳烦道长移步侯府,为家母一看?”

      他言辞真挚,目光灼灼。

      谢砚冰面露迟疑:“世子孝心,贫道敬佩。然夫人金贵之体,贫道所学浅薄,恐……”

      “道长过谦了,若非束手无策,萧某亦不敢贸然相请。”萧琮态度坚决,“万望道长成全。”

      像被他诚心打动,对方终是应下:“既如此,贫道便姑且一试,只是需回居所取些合用之物。”

      萧琮面上愁绪一松,立刻道:“自然。在下的马车便在外候着,左右都在城西,可先送道长回去。”

      马车驶离喧闹街市,在城西的清静巷陌停下。

      “有劳世子久候。”谢砚冰提着一方精巧木箱,重回车内。

      “道长客气了。”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萧琮打破沉默:“今日冒昧相邀,多谢道长应允。”

      谢砚冰摇头:“世子一片孝心,贫道岂有推拒之理,只望所学能稍解夫人之忧。”

      萧琮轻叹:“家母之疾,起于忧思,缠绵日久,寻常药石难医,我亦无法宽慰。”

      谢砚冰默然。

      萧琮对父母往事不甚了解,但他却一清二楚。

      谢韫辉曾和柳喻琴瑟和鸣。谢家罹难后,她刚目睹丈夫惨死,转月就被迫嫁作他人妇。
      武靖侯虽不是构陷谢家的元凶,却也曾奉皇命镇压“逆党”。

      二十载幽禁深宅,同仇人日夜相对,并非只是忧思缠绵,更是血仇难解。

      且谢韫辉虽确实积郁已久,但此番“加重”实为方便谢砚冰进入侯府,建立联系。

      眼下观萧琮一片赤子之心,他心底名为利用的弦像是被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难言的愧疚。

      过了一会,他才宽慰道:“世子孝心,夫人必能体察,久忧伤脾,神扰于心,非仅药石可医,更需舒解情志,贫道尽力而为。”

      萧琮眼中升起希望:“多谢道长。”

      *

      武靖侯府世代忠良,以军功立身,祖上随太祖征战,开国有功,爵位世袭罔替。

      如今的武靖侯萧翊更是军功赫赫,乃朝中举足轻重的武将领袖,忠心不二,深得皇帝倚重。

      侯府门前石狮威仪,府门开阔,却无奢靡之气,入门后,但见庭院开阔,松柏苍翠,建筑沉稳大气,并无多少金玉装饰。府中侍从稀少,府卫却多,处处透着肃杀与冷清。

      谢砚冰被引至偏厅等候。厅内清雅古朴,桌椅皆是上好木料,却难掩岁月痕迹,多宝阁上摆放着几件价值不菲的名器玉石,与周遭朴素的氛围相比,反而有些突兀。

      半炷香后,萧琮方才返回。

      他面露歉意:“让道长久等了。已禀过家母,她愿请道长一观。”

      见谢砚冰在打量厅内陈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侯府历年所得的赏赐不少,只是近年四方不宁,军饷时有短缺,家父与我将府中贵重物件多兑作军资了。剩下的这些多是御赐之物,不便置换,让道长见笑了。”

      谢砚冰收回目光:“侯爷高义,世子亦乃孝悌之人,贫道敬佩。”

      萧琮摇摇头,未再多言,只道:“家母已在等候,道长请随我来。”

      二人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环境越是清幽。

      廊下翠竹茂密,随风轻响,一草一木都恰到好处,处处透露出主人对这里的用心打理。

      最终,他们步入一处僻静小院,院中只植了几株青松,更显寂寥。

      正房的门虚掩着,二人推门而入。

      内里是一间小佛堂,檀香寂寂,光线晦暗,几盏长明灯摇曳,映照着佛像深邃的面容。

      一个素衣女子背对着门,跪坐在蒲团上,头戴幕篱,白纱垂落至肩,仿佛已在此处枯坐了无数岁月,与这阴沉的佛堂融为一体,带着一种近乎鬼魅的森然。

      她正执笔抄录经文,谢砚冰垂眸看去,是《往生咒》。

      “母亲,”萧琮轻声唤道,“栖云子道长到了。”

      谢韫辉笔尖一顿,并未回头:“有劳道长跑这一趟。只是沉疴已久,恐怕药石罔效。”

      “见过夫人。”谢砚冰神色未变,“贫道观夫人抄录经文,字字虔诚,佛法必能感应,佑您所求。”

      谢韫辉讥讽地笑了笑:“道长是方外之人,也信泥塑木雕能解人心忧、渡亡者往生么?”

      “贫道修行浅薄,不敢妄断神佛。只是世间万般法门,若能宽慰生者,皆是功德。”

      “宽慰生者。”谢韫辉喃喃道,目光飘向那袅袅青烟,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极遥远的地方。

      “死者已矣,无所知觉。而活人却身陷樊笼,只能寄希望于这些缥缈之物,亦无法为逝者敛骨吹魂。”

      谢砚冰道:“夫人心诚,非为泥塑,乃问己心。天命虽高远,然精诚所至,或有回响。”

      谢韫辉不再答话。良久,她放下笔,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天命若真有知,又何至于此。”

      她似是终于被这虚无的安慰稍稍抚平了心绪,回头看向萧琮,嘱咐道:“琮儿,去让人沏壶热茶来。”

      萧琮见母亲愿意交谈,心下稍安,立刻应声离去。

      佛堂内只剩下两人。

      几乎在脚步声远去的瞬间,谢韫辉从经卷下抽出一张纸笺,指尖一推,纸条悄无声息地滑入谢砚冰宽大的袖中。

      谢砚冰将那张薄纸收起,低声唤道:“师伯。”

      谢韫辉掀起幕篱,平静地望向他。

      岁月与苦难并未完全夺走她昔日的风韵,反而沉淀为一种冷冽的美。白纱之下的眼眸如同枯井,埋着亘古不化的哀恸与恨意。

      谢砚冰亦看向她,喉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京城诸事渐有眉目,您多保重。”

      谢韫辉应了一声,复又转过身去,重新执笔。

      萧琮回来时,只见谢砚冰正温言劝慰,母亲虽依然抄经,却不时有几句回应,似是听进了几分,他心中稍安。

      这位方士,或许真的有抚慰人心的能力。

      天色渐晚,谢砚冰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取出一卷手抄经文与一只小巧木盒,置于案上:“此经可助宁神。盒中丹药每日一丸,温水送服,或可稍解夫人郁结。”

      谢韫辉看也未看,冷淡道:“有劳道长。”

      二人走出佛堂,穿过寂静庭院。

      “夫人之病,乃积年郁结于心,非一日可解,需徐徐图之,世子还需多些耐心。”谢砚冰徐徐道,转而问他,“只是贫道曾听闻,侯府向来不尚佛道,今日见府上竟设有佛堂,倒是有些意外。”

      萧琮神色略显复杂:“府中确无此先例。这佛堂是母亲多年前执意要求设下的,父亲……也应允了,算是府中唯一一处例外。”

      “原来如此。侯爷对夫人,可谓用心至深。”

      萧琮笑了笑,未置可否。

      言谈间,二人已行至前院。

      恰在此时,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自府门外踏入,正是武靖侯萧翊。

      他沉沉看向谢砚冰,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意。

      萧琮行礼:“父亲。”

      谢砚冰执礼:“贫道栖云子,见过侯爷。”

      空气如同凝滞。

      但萧翊什么也没问,只对萧琮说:“好生送客。”

      说罢,他径直离去,仿佛丝毫不在意栖云子为何会出现在侯府。

      送走谢砚冰,萧琮返回府中,恰遇一人寻来。

      萧琮朝他扬起个笑:“肃之,你来了。”

      来人正是那日在宫门口跟随萧琮进宫的韩千总韩凛。肃之是他的字。

      韩凛之父曾是萧翊麾下一位颇有战功的已故校尉,父母亡故后,他被萧翊收养在侯府中,作为萧琮未来的副手培养。

      他年长萧琮十岁,与萧琮有着战场上的过命交情,二人情同兄弟,关系很是亲厚。

      韩凛见他笑得开心,嘴角也勾起幅度:“世子,何事如此高兴?”

      “无甚要事,只是方才请了那位栖云子进府为母亲调理,在他劝慰之下,母亲开口多说了些话。”

      萧琮想起什么,问道,“前些时日你去查他,结果如何了?”

      韩凛答道:“目前来看,此人背景干净,除了与宦党交往过密,暂未发现可疑之处。但时日尚短,还需再查。”

      萧琮点头。

      那方士留下的经文与丹药方才他离开时都已看过:经文纸质寻常,墨迹工整;丹药气息清苦,请府医过目了,也无异常。

      他放下心来,又问:“杨秉谦那边,可有进展?”

      “兵部把守严密,旧账封存,我们的人难以接触核心。”提及兵部,韩凛笑意敛去,“恐怕仍需时机。”

      萧琮蹙眉,正欲开口,一名侍从前来通报:“世子,门外有一自称观兰亭伙计的人求见。”

      萧琮微怔:“带他过来。”

      一名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被领来,手中捧着个锦盒,恭敬行礼:“世子爷安好。栖云子道长方才在小店为侯夫人选了些上好的宣纸与湖笔,特地嘱咐小的送至府上。”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半晌,才对伙计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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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