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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刻意 ...

  •   方士并非方士,掌柜也并非掌柜。

      他们聚在此处,只为同一件未竟之事,同一桩未雪之冤。

      这间藏身于观兰亭之内的密室,正是新治学派在京城最为核心的暗桩。

      “新治”之名,源于二十年前那卷石破天惊的《新治策》。

      永熙二年,状元郎柳喻入赘太傅谢执中府中。

      谢太傅清流领袖,柳喻则胸怀经世济民之志,二人联手,广纳有志之士,欲革除积弊,重振朝纲。

      他们主张削藩镇、清田亩、改科举、抑宦权,撰成《新治策》上呈天子,追随者众,渐成学派。

      然新政触怒旧利,永熙三年,祸事骤起。

      谢家与柳喻被诬以谋逆大罪,顷刻间大厦倾覆。谢府被抄,柳喻下狱惨死,谢氏满门几被诛绝,受牵连者不计其数,史称“新治之狱”。

      一场革新,以忠良之血告终。

      风骨虽折,其志未绝。幸存者散落四方,隐姓埋名,成为新治学派最后的火种。

      他们或蛰伏市井,或藏身朱门,依靠微薄之力维系着一张脆弱而坚韧的网络,等待沉冤昭雪之日。

      而谢知白,便是谢家当年在那场浩劫中唯一逃出的幼子。

      他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冤屈与血仇,隐于江南,拖着病体维系着学派命脉,并在流离途中,于尘埃里拾起了一个无名的孩子,为其起名——谢砚冰。

      谢知白将一身才学与满腔未竟之志,尽数倾注于这个孩子身上。他亲自教导谢砚冰诗书经义、朝堂典制,更将谢家与学派的血泪真相一点点刻入他的骨血。

      谢砚冰亦展现出近乎妖异的聪慧与早熟,他沉默地吸收着一切,飞速成长,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承接这份使命。

      谢知白病逝后,谢砚冰便成为这残存网络的实际核心。

      他接下重任,一步步整合资源,完善计划,直至今日潜入这龙潭虎穴般的京城。

      此刻,在这间密室内,新老两代终于重逢。

      吕元昌早年受恩于谢家,忠心不二,二十年前,正是他拼死护送谢知白离京,谢砚冰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苏流云曾是江湖上人称“千面罗刹”的独行女侠,轻功卓绝,擅长潜行匿踪,专精易容伪造,后偶遇意外,为谢知白所救,自此死心追随。

      两人于三年前来到京城,伪装成表面夫妻,隐于市井,将这支情报网络经营得滴水不漏。

      吕元昌快步上前,细细端详谢砚冰,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我们都好。你孤身入京,又瞒天过海,这些时日,我与你苏姨没有一刻不悬着心。”

      “吕叔放心,我自有分寸。”谢砚冰合上那本册子,轻轻放在桌上,“高忠仁欲借我固宠,我亦需借他之力,各取所需,方能成事。”

      “如此便好。”吕元昌沉吟,“你既得此便利,日后宫中传递消息或能顺畅许多。只是务必要小心,秦检、高忠仁皆非易与之辈,尤其是秦检,执掌东厂多年,其势力根深蒂固,眼线遍布,万不可引起他的注意。”

      “我明白。目前他注意力仍在钱党与朝堂争斗之上,尚无意过多关注一个‘得宠’的方士。”他转而问道,“吕叔,京中情况如何?我们的人可都安稳?”

      吕元昌面色沉重:“大体还算安稳,但近来搜查甚严,有几条暗线传递消息已不如往日便利,被迫减少了频率。”

      他顿了顿,补充道:“韫辉小姐那边……近日无甚大事,只是她身处侯府,消息传递不易。世子倒是孝顺,每月第一个休沐日,如在京中,总会亲自来‘观兰亭’为小姐挑选些笔墨纸砚或是新奇玩意儿,雷打不动。”

      言及此,吕元昌眼里浮现雾气。

      谢韫辉是谢执中的长女,才名曾冠绝京华。谢家事变后,与谢韫辉青梅竹马却参与了那场“清洗”的武靖侯萧翊,暗中偷天换日,为其改换身份,逼迫谢韫辉改嫁并将其幽禁于府中,诞下独子萧琮。

      谢知白临终前才知长姐尚在人世,且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通过旧友整合了京城残存的新治学派。

      谢砚冰接手学派后,与这位师伯取得联络,多受其点拨。谢家旧仆提起她,总是难掩悲慨。

      谢砚冰静静地听着,眼前闪过宫门外那双审视而疏离的眼睛:“我知道了。雀岭军那边情况如何?”

      “沈将军她们已在滁州以南站稳脚跟,击退了前去清剿的几股官兵,如今正在休整练兵,积蓄力量,并开始在峨州尝试推行《新治策》。另外……”

      他笑着看向谢砚冰:“阮思齐来信,不日便将抵达京城。”

      听到这个名字,谢砚冰凝重的眉眼似乎略微松缓了一瞬,但很快又敛起:“让他多加小心。”

      “好啦——别再谈你们那苍生社稷了,吃饱饭最要紧。”苏流云端着两个餐盘从后院步入,打断二人。

      菜肴看着色香俱全,只是这味……

      苏流云早年浪迹江湖时,味觉曾被毒物所伤,但她对厨艺的追求近乎执拗,坚信即便不尝味道,也能做出佳肴。

      两人谈得入神,竟忘了阻止苏流云这尊杀神靠近炉灶。

      谢砚冰狡黠一笑,对苏流云道:“真不巧,我在刘叔那儿吃过馄饨才来的,看来这福气只能吕叔独享了。”

      嘿,这小兔崽子!

      吕元昌瞪他一眼,谢砚冰眨眨眼,状似无辜。

      苏流云没在意他们的暗送秋波,将那灶王爷吃了都能气得显灵的餐盘放在桌上,又将谢砚冰提溜起来仔细看了看:“怎的没长个,还瘦了许多。不行,多少还得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苏姨,我都及冠了还长什么身体?再长就和您身量不像了。”

      “及什么冠,年底才及冠呢。”苏流云按着他的肩膀,强硬地令他坐下,“啰嗦什么,都是上好的菜,年纪轻轻这般操劳,是该多补补。”

      “好苏姨,我真饱了,再吃我怕是走不动路了。”谢砚冰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苏流云冷笑一声,将碗筷塞到二人手中:“饱了?方才甩掉尾巴、翻进院墙的时候不还灵巧得很吗?”

      谢砚冰乖乖闭嘴。

      他知道苏流云反对他以身入局的涉险之举,不敢再触这位女侠的霉头,于是不得已和吕元昌分食了甜的鸡汤、咸的玫瑰饼和酸得过头的糖醋排骨。

      用过饭后,吕元昌和苏流云便收了碗筷,默契地退了出去,将密室留给谢砚冰一人。

      灯火如豆,映照着谢砚冰苍白的侧脸。

      连日周旋,与虎谋皮,面具戴得久了,此刻骤然卸下,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爬上他的眉梢。

      他揉了揉眉心,重新拿起那本无封皮的册子,借着昏黄的灯光,逐条扫过那些由底层网络千辛万苦汇集而来的密报:

      阮氏地下赌坊已于暗巷悄然营建,渐成气候,李氏子襄嗜赌成性,常来于此。

      吏部王主事近日宅邸车马盈门,似有鬻爵之嫌,然踪迹隐秘,暂无实据。

      运河码头常有陌生面孔于深夜装卸货箱,箱体沉重,守卫皆换作生人,不类常货。

      京畿营仓曹吏醉酒泄言,抱怨新至军械皆以次充好,刃口易卷,甲片易裂。

      字迹密密麻麻,暗流与污浊交汇。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条关于扬州的消息上:

      扬州一切如旧,漕运畅通,米价平稳。

      他指尖拂过情报册上“扬州”,在这一行字上停留片刻。

      一年前的今天,谢知白病逝于扬州。

      窗外似有风声呜咽,与记忆中病入膏肓的沉重呼吸声相重叠。

      他下意识抬手,从衣襟内摸出那枚贴身佩戴的长命锁。

      银锁被体温熨得温热,并不精细的纹路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往的慰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窸窣响动。

      谢砚冰骤然回神,将长命锁塞回衣内,眼底脆弱褪去,转向那扇本该紧闭的门。

      门缝外,吕元昌和苏流云正一上一下、略显笨拙地偷瞧着里头,猝不及防对上他看来的视线,两人俱是一僵,慌忙直起身。

      谢砚冰神色已恢复平静,走到门边,将册子递还给尴尬的吕元昌。

      “京中诸事,依旧有劳吕叔和苏姨费心。”他语气如常,“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吕元昌接过册子,张了张嘴,最终只道:“万事小心。”

      苏流云抿着嘴唇,应了一声。

      门扉轻启又合上,身影化入夜色。

      片刻之后,走在寂静巷陌中的,已又是那位超然物外、波澜不惊的方士栖云子了。

      ——

      宫城一隅,新设的丹阁内烟雾缭绕,青铜丹炉稳坐中央,底下火光跃动,映得谢砚冰的侧脸时明时暗。

      宁福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扇着炉火,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谢砚冰忽然开口:“火候过了。”

      宁福吓得一哆嗦,差点栽倒,手忙脚乱地去撤柴火。

      谢砚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拂尘轻扬,雪白麈尾精准地在他腕间一点:“慌什么?高公又不在身后盯着你。”

      宁福的脸霎时白了,哭丧着道:“仙、仙长您可别吓奴才……”

      自打被调到这来,他总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道长比那位西厂的活阎王还难琢磨,尤其爱拿高公吓唬他。

      高忠仁名声可止小儿夜啼,对付他一吓一个准。

      谢砚冰收回拂尘:“逗你的,火候正好。”

      宁福:“……”

      他默默把柴火塞回去,心有余悸地偷瞟了一眼身旁的方士。

      只见对方神色自若,从一旁取过几味研磨好的药粉,依次投入炉上的小孔中,动作行云流水。

      “仙长,您这‘清心丹’真是神了,”宁福忍不住小声赞叹,“陛下近日精神好了不少,头风也甚少再犯。”

      谢砚冰笑了笑,未作回应。

      永熙帝失眠多梦、头痛烦躁,细看时手指颤动,脉象沉涩中透出虚浮,分明是长期丹毒沉积、铅汞侵体的征兆。

      那“清心丹”,实则是用了促进代谢、安抚神经的方子,佐以宁神药材,治标不治本,但足以缓解症状,博取信任。

      这深宫之中,欲对皇帝不利者不计其数,借炼丹添加过量朱砂、水银也是常事。一旦东窗事发,罪名推到方士头上,轻易就能将自己摘个干净。

      可如此明显的病症,他能看出,太医院又怎会毫无察觉?

      能借丹药下毒,又令太医院缄默不语的人,究竟会是谁?

      正思忖间,丹阁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内侍服的小太监在门外通传:“栖云子道长,陛下圣驾将至御花园,传您前去伴驾。”

      谢砚冰并未立刻应声,只道:“稍候片刻,贫道交代一下丹炉事宜。”

      他转向宁福,唇角微扬,“陛下传召,你随我一同前去?”

      宁福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

      这二十来天,他虽然离开了乾西四所,但跟着这位红得发紫的方士,出入御前的次数反倒比进宫几年加起来还多。

      谢砚冰像是才想起什么,又问那名来通传的内侍:“今日陪着圣驾的是哪位公公?”

      小太监恭谨答道:“是高公公。”

      宁福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下一秒,他挺直腰板,神情肃穆地看向丹炉:“仙长放心前去伴驾!此炉丹药关乎陛下圣体,至关重要,奴才必定寸步不离,精心看顾,绝无半分差池!”

      谢砚冰轻笑一声,不再多言,随那内侍离去。

      御苑中春意渐浓,桃李争妍。

      永熙帝信步走在青石径上,面色较往日红润不少。高忠仁紧随其后,一众屏息凝神的宫人缀在末尾,一行人缓缓而行。

      谢砚冰走上前去,执礼问安。

      永熙帝心情颇佳:“栖云不必多礼。依你所言,这春日出来走走,吸纳天地生发之气,果觉身心轻健。”

      谢砚冰温声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身合四时,自然能与天地灵气交感。”

      行至一处偏僻宫苑附近,忽闻隐隐啜泣之声传来。

      永熙帝脚步一顿,蹙眉望去。

      高忠仁脸色一沉,呵斥道:“何人在此惊扰圣驾?滚出来!”

      一个身着素淡宫装的女子慌忙转出,跪伏在地,肩头颤抖:“妾、妾身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永熙帝看着她,眼中只有陌生:“你是哪处的宫女?在此啼哭?”

      高忠仁面露尴尬,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陛下,这位是何才人。”

      永熙帝略一颔首,并未动怒:“起来吧。为何在此哭泣?”

      何才人声音哽咽:“妾思念铭儿,一时情难自禁,求陛下恕罪!”

      永熙帝子嗣不丰,宫中所出一共三子,皇长子为钱贵妃所出,早早夭折。眼前这位何才人,便是皇次子盛朝铭的生母。

      钱贵妃痛失爱子已有五年,去岁终于求得旨意,将皇次子过继至名下。

      何才人位份低微,无力违逆,此时言语哀戚,隐有怨及圣意之嫌。

      眼见永熙帝面浮不悦,谢砚冰及时出声:“陛下,春日本是生发之季,亦主情志疏泄。何才人触景生情,亦是慈母天性,发于自然,并非存心扰驾。”

      他转向永熙帝,从容道:“且此地看似偏僻,然贫道随驾行来,却觉此处气息澄澈,隐隐有灵气萦绕,或许是因宫苑幽静,少受浊气干扰之故。”

      永熙帝被他转移了注意,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何才人,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哦?原是如此,朕也觉得心胸似开阔了些。”

      谢砚冰顺势道:“若陛下允准,贫道恳请在此处设一简易丹阁,借此地清气,专为陛下炼制调理心神之丹。”

      “准。”永熙帝自无不可,“高忠仁,此事你来安排。”

      高忠仁连忙应下。

      离了那处宫苑,永熙帝兴致更高,对高忠仁道:“万寿节将至,朕近日身子爽利,当设宴与群臣同乐。此事就交给你督办,让西厂盯着礼部好生操办。”

      高忠仁躬身领旨:“奴才遵旨!定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

      三月十五,万寿节。

      大殿广阔,蟠龙金柱屹立,烛火通明如同白昼,金砖地面平滑似镜,映照着流转光影。

      御座尚空,其下案席已依序排定,文武分明,东西相对,官员们正由内侍引领入殿,按品级次第入座。

      御阶东南侧,单独设了一张紫檀木矮案。谢砚冰已安然落座,一袭月白锦衣在满堂朱紫间格外醒目。

      他微垂着眼,似在静心养神,对周遭的种种打量、探究与暗妒浑然不觉。

      殿门不远处,高忠仁正与礼部尚书汪维英低声交谈。高忠仁面带得色,指挥着内侍引导官员,汪维英则频频颔首,姿态恭谨。

      西侧武将席间,武靖侯萧翊端坐前列,神色沉静,目不斜视。

      其子萧琮位于稍后,虽已随父立下累累战功,但现今仍未及冠,在诸多将领中尤显年轻。

      另有三五武将聚在一处低声议论,而御马监掌印冯云淳侍立在御阶西侧,面容冷峻,喜怒不形于色。

      东侧文官序列亦渐次入座。内阁次辅魏臻独自静坐,目光低垂。

      户部尚书赵司悟与工部尚书孙垣相邻而坐,二人低声交谈,面带愁容。

      刑部尚书刘应山安坐六部尚书末位,姿态悠闲。

      殿门处响起一阵动静。兵部尚书杨秉谦带着几位将领迈步入内,面带笑意,与同僚拱手寒暄,举止从容。

      未几,内阁首辅钱永光缓步走入,吏部尚书李呈紧随其后。

      钱永光面容平静,步伐沉稳,一身绯袍气度威严,所过之处,官员纷纷致意。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文官序列最前端那个空置的位子。

      片刻后,殿外传来内侍清亮的通传:

      “陛下驾到——”

      殿内顷刻肃静。百官齐齐起身,垂首恭立。

      永熙帝缓步而入,气色较往日精神许多。钱贵妃与许妃随侍在侧,前者雍容华贵,后者娇艳明媚。

      皇次子盛朝铭拘谨地跟在钱贵妃身旁;皇三子盛朝钰年纪尚小,由许妃牵着,目光好奇地四下张望。

      司礼监掌印太监秦检悄无声息地跟在永熙帝另一侧,他面容白净,眼神低垂,却如同笼罩着整个大殿的阴影。

      天子走向御座,众人齐声贺道:

      “恭祝陛下万寿圣安——”

      大殿之内,觥筹交错。

      百官依序上前敬酒,吉祥祝词不绝于耳,人人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各异的心思。

      编钟磬笙悠扬和鸣,舞姬广袖流转,似蝶翩跹。金樽盛满琥珀佳酿,席间罗列山珍海错,香气馥郁。

      丝竹声声,舞姿曼妙,玉液琼浆,珍馐美馔。

      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完美,端的是一场太平盛世、君圣臣贤的万寿盛宴。

      萧琮坐于武将席中,已难掩倦厌之色。

      他猛地将杯中酒液饮尽,随即以手扶额,对着身旁一位年长军官低声道:“晚辈不胜酒力,恐御前失仪,暂去醒醒酒。”

      在他起身离席时,对侧那位年轻方士眼睫轻抬,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背影。

      萧琮离开后不久,谢砚冰从容起身,向御座方向躬身示意。

      永熙帝正微醺,并未在意,随意摆了摆手。

      *

      春夜微凉,白玉石桥上,萧琮凭栏而立。

      水中月影摇曳,锦鲤穿游其间。他看着池中游鱼,微微出神。

      “世子,夜安。”

      萧琮回身,见一人站在不远处。

      月华如水,尽数倾泻在他身上,夜风拂动他未束的几缕墨发和宽大袖摆,恍若谪仙暂落凡尘。

      正是那位炙手可热的方士栖云子。

      萧琮眼中闪过片刻失神,旋即恢复疏离,回礼道:“原是栖云子道长。宴席正酣,道长怎也离席了?”

      谢砚冰缓缓走近,在萧琮身侧一步之外停驻,与他并肩凭栏:“贫道出来寻片刻清静,不想在此偶遇世子。世子似乎也不喜这般场合?”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苦的药香,混杂着夜露的微潮。萧琮视线落回池中追逐月影的锦鲤,语中透出倦怠:“谈不上喜恶。只是觉得人亦如池鱼,纵被饲以精食,然而困于方寸之间,终究失了江河之趣。”

      谢砚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温和问道:“世子怜它不自由?”

      “或许吧。”

      “然其所居之池,亦是天下至贵之水。得失之间,孰能定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萧琮偏过头看他:“道长此言,是认同这般圈养?”

      “贫道只是觉得,天地为笼,世人皆在其中。或囿于方寸,或游于四海,心若自在,何处不得逍遥?”

      萧琮一时无言。

      见他沉默,谢砚冰不再追问,转而望向天际疏星:“譬如北辰,居于其所,众星拱之。其位至高,其责至重,又何尝不是一种‘圈养’?然其光耀千古,泽被万物,又何尝不是一种大自在?”

      萧琮再次看向这位声名鹊起的方士。

      对方正仰首凝望夜空,侧颜清绝如玉,沉静眼眸盛着漫天星河,流转着洞彻尘寰的微光。

      恰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提着灯笼匆匆寻来,见到谢砚冰,明显松了口气:“仙长,可找到您了!陛下似有询问仙长之意,高公公让小的请您回去呢。”

      谢砚冰行礼告辞:“圣上相召,贫道告退。世子也请早些回席,春夜寒凉,勿损贵体。”

      萧琮回礼:“道长请便。”

      月白身影悄然没入花木幽径,仿佛从未出现。

      池中游鱼已匿,月影复圆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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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