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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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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
魔宫报时的古老钟磬之声,悠远而冰冷地穿透夜色,刚刚响过一声,余韵尚在潮湿的空气中震颤,便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悍然掐断。
云念念背靠着静心阁冰冷的墙壁,瘫坐在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她手中那枚玉牌的滚烫余温尚未完全褪去,指尖却一片冰凉。她能清晰地“听”到——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那与“紫幽冥兰”、与这片土地、甚至与那端暴戾存在隐隐相连的心神——听到了一场发生在遥远角落、无声却血腥的清算。
没有惨叫,没有金铁交鸣,甚至没有能量剧烈碰撞的轰鸣。
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抹除”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精准地从魔宫错综复杂的版图中,捻起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尘埃”,然后,轻轻一搓。
便什么也不剩了。
膳房杂役陈九,以及他那些尚未可知的同伙,就在那报时钟声与下一声钟声之间短暂的空隙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连同他们试图交换的情报,他们酝酿的阴谋,以及他们对“兰”所怀的恶意。
干净,利落,冷酷得令人心底发寒。
这就是触怒谢无妄,触及他逆鳞的下场。
云念念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她利用了他对阿芜的执念,成功了。危机暂时解除。但她也再一次亲眼目睹了这份执念所关联的、是何等恐怖的力量与……残忍。
窗台上,“紫幽冥兰”的颤抖已经停止,那骤放的紫光也收敛起来,只是原本舒展的三片嫩叶,此刻都微微向内蜷缩着,叶尖无精打采地垂下,仿佛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传递那样急迫而强烈的意念,对于这株初生灵性的植物而言,负担显然不小。
云念念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初级治愈术】的微光,极其轻柔地拂过那蜷缩的叶片。这一次,她没有传递任何复杂的意念,只是最纯粹的安抚与歉意。
“对不起……辛苦你了。”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叶片在她指尖下轻轻蹭了蹭,传递回一丝微弱但平稳的“疲惫”感,随即沉静下去,仿佛陷入了沉睡。
就在这时,静心阁内,那扇紧闭了多日的石门,毫无征兆地,无声滑开。
没有脚步声,但一股比夜色更深沉的寒意,混合着未散的血腥气与冷香,如同潮水般从门内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云念念身体一僵,抚摸着叶片的手指顿在半空。她缓缓转过身。
谢无妄就站在石门后的阴影里。
他没有走出来,只是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如瀑,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又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冰渊,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着她。
他周身的气息已经收敛,不再有之前失控时的狂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沉凝。那是一种刚刚亲手执行过杀戮、将一切威胁碾碎成齑粉后,所带来的、绝对的死寂与压迫感。
云念念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低下头,避开那几乎能将她灵魂冻结的视线,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尊上。”
石门口的身影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只有那两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在她身上来回刮过,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展现出意想不到价值的、却依旧需要警惕的器物。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云念念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冷汗正沿着脊背缓缓滑落。她在赌,赌他不会深究消息的来源,赌他会将这一切归因于“紫幽冥兰”对阿芜危机的本能示警,以及她这个“容器”恰好接收并传递了这份示警。
终于,在云念念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重的压力时,谢无妄开口了。他的声音比这魔宫的夜色更加冰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问:
“你,如何得知?”
他问的是“如何得知”,而非“为何告知”。这意味着,他接受了她传递信息、解除危机这个事实,但他需要一個解释,一个关于消息来源的、合理的解释。
云念念大脑飞速运转,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喉间滚动。她不能提及苏清月,不能提及墨池追溯,甚至不能表现出太多的主动性。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恐惧与茫然的余悸,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窗台上的“紫幽冥兰”,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还未从惊吓中回神:
“奴婢……奴婢不知道……刚才,就在子时前,奴婢像往常一样,正准备歇下,忽然……忽然感觉心口发慌,很难受……然后,就看到小紫……就是这株兰花,它突然发出很亮的光,不停地抖……奴婢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脑子里好像闪过一些很可怕的念头……有什么人……要对它不利……在假山那里……”
她语无伦次,将一切都推给了突如其来的“心悸”和“紫幽冥兰”的“异常示警”,将自己完全定位成一个被动的、被植物异状和莫名预感吓到的受害者。
“……奴婢当时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只想着尊上……就……就忍不住对着它,在心里拼命地喊……喊有危险……”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表现出一种后怕的模样。
寂静再次降临。
云念念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到了窗台那株略显萎靡的“紫幽冥兰”上。
他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实性。
“紫幽冥兰”确实与阿芜本源相关,对针对阿芜的恶意有所感应,并在危急时通过与之共鸣的她传递警讯,这在逻辑上并非完全说不通。尤其是在他自身心绪不稳,可能疏于防范的时候。
良久,谢无妄极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倒是……养出了点灵性。”他淡淡道,目光重新回到云念念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却并未减少,“你的魂魄,与它倒是契合。”
这句话,让云念念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还是将关注点放在了她的魂魄与阿芜的“契合”上。
“奴婢……奴婢不知。”她只能继续装傻。
谢无妄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她魂魄深处那与阿芜相似的涟漪。
就在云念念以为他还会继续追问时,他却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今日起,‘紫幽冥兰’每日需以你自身灵韵,辅以幽冥池水滋养三次。”他命令道,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得有误。”
云念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正式将照料这株兰花的责任交给她?并且指定了要用幽冥池水(墨池之水)?是因为今晚它“立了功”,所以要更加精心培育?还是……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进一步观察她与这株兰花,以及与她魂魄之间的联系?
无论哪种,这都意味着她与这株植物,以及背后所代表的阿芜的执念,绑定得更深了。
“是,奴婢遵命。”她低下头,恭敬应下。
谢无妄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在她低垂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转身,重新融入石室内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石门,再次无声合拢。
直到石门彻底关闭,将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隔绝,云念念才猛地松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双腿一软,差点再次瘫倒在地。
她扶着窗台,看着眼前恢复宁静、却仿佛什么都改变了的静心阁,心中五味杂陈。
危机暂时渡过,她似乎取得了谢无妄一丝微弱的、基于“价值”的认可(或者说是利用?)。但与此同时,她也被更深地卷入了围绕阿芜的漩涡中心。
“兰因絮果……”她看着窗台上那株沉睡的“紫幽冥兰”,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今日种下的是救命的“因”,来日会结出怎样的“果”?
她不知道。
只知道,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她,已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