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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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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的春日,终究比帝都短促。林晚被安太妃懿旨遣返不过旬月,将军府庭院里的海棠刚绽出几簇新绿,一道来自皇城的圣旨,便如冰冷的锁链,再次缠上了她的命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北将军林靖之女林晚,聪慧敏捷,柔嘉淑顺……特召入宫,充为宫廷之娱,以慰圣心,钦此——”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厅中回荡,带着宫廷特有的、毫无温度的程式化。“宫廷之娱”四个字,像四根无形的针,刺入跪接圣旨的每一个人心中。
林靖握着拳的手背青筋微现,苏氏的脸色瞬间苍白。他们皆是人中龙凤,岂会听不懂这看似恩宠的诏书背后,是何等屈辱与险恶的用心?“娱”,无品无级,非主非仆,形同帝王的高级玩物或人质。将门嫡女,获此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折辱。
林晚却平静地叩首下去,声音清晰而稳定:“臣女林晚,领旨谢恩。”
她心中雪亮。安太妃的驱逐,断了她在宫中的明路。而这道圣旨,必然是华贵妃的手笔——将她放在宫外,有父亲和朔州军府为屏障,皇帝若想暗中联系,反而不易监控。唯有将她置于深宫,放在华氏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彻底切断她与萧彻的可能联系,才能更方便地搓圆捏扁,甚至……寻机除之。
这不是归途,这是一个打造得更为精致的囚笼。
离府那日,母亲苏氏拉着她的手,泪落不止,反复叮嘱的依旧是“隐忍”二字。父亲林靖送至府门,在她踏上马车前,只沉沉说了一句:“记住,‘藏锋’非是畏缩,乃静待其时。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马车再次驶向那朱红宫墙。这一次,林晚的心境与初次入宫时已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对未知的茫然,多了几分对已知险恶的冷静。
宫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引路的太监将她径直带往华贵妃的长春宫。
长春宫内,暖香馥郁,华贵妃华清影端坐于上,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雍容华贵,光彩照人。下首坐着几位低位妃嫔,皆是屏息凝神。
林晚依礼跪拜:“臣女林晚,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殿内静默了片刻,只余香炉中熏烟袅袅。华贵妃并未立刻叫起,而是用她戴着玳瑁嵌宝石护甲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凤椅扶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晚低垂的脖颈上。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良久,她才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一段时日不见,林姑娘倒是……清减了些。看来宫外的生活,终究比不得宫中精细。”
林晚依言抬头,目光平静无波:“劳娘娘挂心,臣女一切安好。”
“安好便好。”华贵妃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陛下仁厚,念你年幼,且林家世代忠良,特开恩典,允你再次入宫。这‘宫廷之娱’的身份,虽无定例,却也需恪守宫规,安分守己。你可明白?”
“臣女明白,定当谨守本分,不负陛下与娘娘恩典。”林晚回答得滴水不漏。
“明白就好。”华贵妃声音略略抬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执掌凤印,协理六宫,便有责任教导宫中每一个人,何为规矩,何为尊卑。你既入宫,无论此前有何缘由,过往种种,皆需摒弃。从今日起,需得时时自省,谨言慎行,莫要再行差踏错,辜负圣恩,也……辱没了你林家的门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林晚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与冷酷:“今日是你初次以新身份聆听教诲,便在此殿外,跪足一个时辰,静静心,也好好想想,何为宫廷之‘娱’的本分。”
命令一下,殿内气氛愈发凝滞。那几位低位妃嫔有人忍不住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林晚心中冷笑,果然来了。这不仅是立威,更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那点将门嫡女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
她没有争辩,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或愤怒,只是再次深深叩首,声音依旧平稳:“臣女,领罚。”
起身,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殿外。阳光明媚,映照着金碧辉煌的殿宇,也映照着汉白玉石阶上那个孤直跪下的身影。
膝下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烈日当空,不多时便感到灼热。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石板上,瞬间蒸发。
宫人们低头快步走过,不敢侧目。殿内隐约传来华贵妃与妃嫔的谈笑声。
林晚垂着眼,看着地面上石板的纹路,心中默念的,不再是单纯的“藏锋”,而是父亲那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要活着,在这囚笼里,有尊严地活着。她要看着,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一个时辰,漫长而煎熬。当嬷嬷终于出来传话“时辰到”时,林晚的双腿已经麻木。她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形微微晃了晃,随即稳住。她没有去看殿内的任何人,只是对着殿门方向,依礼福了一福,然后转身,跟着被指派引路的小太监,走向她那位于宫廷西北角、偏僻冷清的住所——听竹小筑。
身后,长春宫华丽的大门缓缓关闭,将那一片富贵喧嚣与恶意,隔绝在内。
她的宫闱生活,以这样一种屈辱而艰难的方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