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圆水镜

23、第 23 章

　　【总而言之，这个人是犯罪了，不管他有没有神经病！】

　　【你连神经病和精神病都区分不清楚，还说什么说。】

　　【我来普及一下冷知识：神经病，精神病和精神类疾病并不是同样的东西。这个男人属于精神病，属于心理和行为有严重的障碍。】

　　【吸烟本不构成任何的健康威胁，不是犯罪，但是杀人才是犯罪！】

　　【吸烟本来就有害健康！开口说一声不要在公众场合吸烟，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抽烟，怎么就不行了？】

　　【这些人本来烟瘾就特别大，他们吸几口烟而已，怎么能算是危害健康呢？】

　　【这是个什么理，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话？】

　　呵呵。

　　装满冰椰子水的玻璃杯壁，洇出沟壑般的水珠，清冽地倒映着一部分电脑屏幕的热闹。

　　不知道是不是广告公司愧疚，认为收了钱却没有让许天一的热搜发挥作用，那条热搜过了一天，竟然有了点水花，吸引来不少网民的评论。

　　面对网络上不用顾及任何阶层、穷富、性别的舆论冲击，同事口中的败家仔、富二代许天一，先是觉得脑袋疏离得发冷、胃在抽搐，随后是一丝投机取巧的惊喜。

　　还是有用的。

　　办公室里，大家约定俗成似的，对戴菁菁的被杀避而不谈，仿佛这个日日见面的员工从来没有来过。

　　而网民的评论，倒是能够让戴菁菁的死重见天日，诉出她无辜死亡的冤情。

　　他打开“豆腐小说app”，重新登陆自己的账号。

　　无视小说后台界面右上角跳动的红圆点，也没有新开一章，只是点开了最新一章。

　　然后，他面覆冰霜，鼠标在热搜下方的每一个评论上方悬停许久，紧接着机械般地摁动着键盘，把每一条评论复制一遍，几乎原封不动地放进小说文章下方的“作者有话说”里。

　　……

　　【她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孩子，他们可是失去了自由！还受到了精神恐吓。】

　　【可她有实打实的精神病证明。】

　　唯一的改动，不过是把杀戴菁菁的凶手，改成了小说里绑架男人的秦和平。

　　呵呵，不用思考地行文，真好。

　　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都是罪犯。

　　都有精神病证明。

　　都被无罪释放。

　　这种复制粘贴不用动脑子的快感，很快被不适感狂卷取代，许天一猛猛灌下桌面上的椰子水，冰冷的水流动在喉咙里，往下延伸到他的左胸腔，用力地抑制胸口的起伏。

　　门被推开。

　　汤盼儿身穿深紫色的宽松连衣裙旖旎地走进来，身后带入门外办公室的热闹，又被关却门外。

　　“许少，这些文件都需要你过目一遍再签名。”

　　“嗯，放这吧。”

　　许天一抬眼，刹那间将汤盼儿看成了戴菁菁，有些愣神。

　　为掩饰这种尴尬，他目光下移，瞟了眼汤盼儿的手。

　　她左手中指的钻戒折射炫目的光泽，手中捧着那几大叠文件，比一本普通小说还要厚些，几乎遮挡着她中间身段。

　　顿时，许天一身心如同从一汪冰冷的水，跳入另一汪更为冰冷的水。

　　自从戴菁菁走后，二叔为了工作进度不滞后，立马安排了手下的手下汤盼儿替代戴菁菁原来的职务。

　　汤盼儿二十五六，比许天一小两三岁，可以算得上是同辈人。人又比较犀利机灵，与许天一的配合还算顺畅，工作效率高。

　　只是每次她出现，许天一总感觉上有些异样，不知是哪里的不对。

　　或许是因为不习惯一起合作许久的同事被他人代替。

　　许天一拿起椰子水，刚想喝一口，发现已经被自己喝完了，无奈放下。

　　“这些纸质版的文档比较急，邮箱和OA上的审核可以晚一点再处理。”汤盼儿放下手中的文档，做了夸张美甲的手指在最上层的文件夹上敲了敲。

　　许天一瞥了眼电脑，电子邮箱左上角的大红圈果然醒目。

　　公司不久前死了个人，但是世界还要继续运转，永远有后来者居上，前人前事只如炮灰。

　　许天一捕捉到一种叫心灰意冷的感受正在箍紧他的脖子。

　　“对了。”

　　戴菁菁的死，在许天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加上热搜突然重新发酵，他想起那天的情景，忽然从中想起了什么，问汤盼儿：

　　“你平时都那么早回来的吗？”

　　“啊？”

　　突然跑来这么一个问题，汤盼儿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为汤盼儿不知道自己问的是哪一天，许天一补充道：

　　“就是那天，我看你天都没亮就回来了。”

　　“那天？”

　　“对啊，那天，嗯，就是戴菁菁被杀的那天。”

　　许天一顿了顿：“也没有到那么夸张天都没亮吧，反正，那天你不是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也来办公室了。”

　　汤盼儿的脸刹那有些苍白。

　　许天一低着头，没有留意到这般变化。

　　“我记得，那天唐经理也在，你们那么早来有没有撞上，他没有对你动手……”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许天一赶紧收嘴，抬起头，“他没有对你干嘛吧。”

　　汤盼儿一还在回想当天经过的模样，木然地摇了摇头，细长的耳坠发出轻盈的碰撞声。

　　许天一有些看晃眼。

　　他对汤盼儿之前的印象不算深刻，那个晚上算是他第一次与汤盼儿有交集。

　　如果那天晚上的记忆还算深刻，他记得，汤盼儿的穿搭不是如此。

　　简单修身的T恤牛仔裤，一头扎眼的黄头发和年轻的妆容，再也没有过多的妆饰。

　　而现在，她的穿搭与妆容风格，竟然逐渐偏向了戴菁菁，精致且贵气。或许是二叔给她提的要求，也或许是鉴于这份对接董事长的工作繁忙且复杂，加了不少的工资，女孩子爱美，着重打扮起来了？

　　“许少爷？”汤盼儿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发愣，喊了他两声。

　　许天一回过神来，尴尬道：

　　“你们还是按时上下班吧。晚上加班迟退，早上也要早到加班，再这样下去，我司就要被纳入劳动法的反面案例了。”

　　许天一干干巴巴地冷笑了一声，为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讲冷笑话。

　　“我下次不会了。”汤盼儿摩挲着手上的佩饰，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嗯，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嗯，对了那个唐经理，他平日也会那么早回来？”

　　汤盼儿回答得很快：“我不清楚，我可以咨询一下保安。”

　　*

　　这个世界的节奏太快。

　　快到汤盼儿离开办公室，之后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再次回来递交新的一叠文件，要求许天一签字盖章。

　　熟悉的高跟鞋声踏进办公室的时候，许天一忽然犯起鼻炎。那种戴菁菁还在身边工作的熟悉感重新萦绕他，但一个激灵之后，他立马认识到，其实并不是因为戴菁菁。

　　只是那则热搜扬起的水花，和网民为戴菁菁的死报不平，使得他的精神恢复了那么一点振作。

　　他也懒得掩饰装作在应付工作的状态，头也不抬，让汤盼儿把文件放到桌面。

　　汤盼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问了保安和清洁部，他们是公司来得最早的一批工作人员，但是没有谁见过平日唐经理是那么早来到公司的。我想那个早上，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才来那么早的吧。”

　　突然提到这件事，许天一愣了一下，暂停手中游戏的动作，才想起在汤盼儿前一次离开办公室前，她提起过会咨询保安的事情。

　　对了，那种每次看到汤盼儿产生的异样感受，不仅是因为她在衣着打扮上的变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汤盼儿在工作上的态度，也和戴菁菁越来越像了——

　　永远都会把领导的事情放在心上，哪怕是许天一提过一嘴而之后便忘却的事情，她也能执行得十分完好。

　　许天一的嘴角勾起微微的嘴角，那是对自己意料之中的自嘲。

　　果然，二叔和他爸也一样，在选人方面，有同样的目光。

　　许天一继续漫不经心地把玩手机上的消消乐：“哦？他有很多紧急的事情吗？”

　　“不过奇怪的是，那天警方解封之后，我好像再也没有见过他。”

　　“出差了？”许天一顿下大拇指，不经意地扬了扬眉。

　　“群里也没有看到他有任何的回复，好几天了，也没见有人汇报他的情况，我还要问一下他的助理和下属。”

　　边说着，汤盼儿已经掏出了手机，眉头紧皱地在屏幕上轻轻敲打。

　　许天一放下手机，挨靠在大皮椅子上。玩消消乐的兴趣已然全无，大拇指往右一滑，弹出几分钟前刷的微博。

　　热搜！热搜！

　　最新的热搜吸人眼球！

　　上午还在为戴菁菁可惜的评论，竟然完全翻转。

　　网友不知道从哪里摘出来的唐经理与戴菁菁私通的事情，在网络上飞速扩散。

　　【这种勾引老公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我看过她死的时候的照片，那么晚还穿个包臀裙，是故意舞到人家凶手前的吧。】

　　【那么年轻就干这种勾当，凶手无罪释放才是对的，不然凶手可冤！】

　　【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完美的。】

　　【我有一个恐怖的猜想，会不会这是那个男人的老婆精心策划的一出戏？在找替死鬼？】

　　【真婊子遇上假精神病。】

　　许天一胃部猛地一缩，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寒意窜上大脑，占据了所有的思考。

　　四周仿若陷入了真空，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眼前各种不堪入目的评论，每个字在眼睛里猛烈跳动。

　　这个世界的恶意超出了他的所有认知。

　　许天一想回复几句，可是手指僵硬地弯不下去。

　　戴菁菁学历高、工作能力强，却被人杀死，被杀的人无罪释放，她死得极其无辜，而现在，连带她努力奋斗的一生，都被稀离破碎地被稀释在无数不堪入眼的评论中。

　　本来不应该。

　　都怪他。

　　评论像刀子挥向戴菁菁，而他是那个帮凶。

　　终于，公司里的同事，都想起了戴菁菁。

　　只是在四下无人之时，他们才偷偷跟同伴八卦一嘴办公室里曾经的大红人戴菁菁偷情苟且的小道消息。

　　*

　　七点。

　　最后关电脑的汤盼儿顺手关掉大平层里的灯，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只有一点点白光从密不透光的百叶窗帘之间掉落出来。

　　许天一还呆在大皮椅上。

　　晚霞只剩下余晖照进落地窗，每晚的景色都如同在复制那一晚的景色。

　　那天他还在挥挥洒洒地创造他的世界，明明是最热烈的兴趣爱好，他再也没有再继续往下写的欲望，眼睛发红生疼，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含满泪水。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不知道到了第几天。

　　热搜极早前就被新一轮热搜压下，新的评论指向下一个受害者下一个女性下一个男性下一个新闻。

　　每每想起那则热搜，许天一的胃便生理性地发疼，他捂着肚子，再没有笑过。

　　帮凶，帮忙挥舞过刀子捅向他人，怎么还有脸笑着生活？

　　四周就像个巨大的球形，在许天一身后转动，他每天行尸走肉地起床上班吃饭睡觉，一切一切抛之脑后，工作上的事情只有点头应付了是，日子就这般过去。

　　他一个个地，删除电脑上游戏的、娱乐的软件。

　　电脑桌面换成了黑漆漆的壁纸。

　　【你有一条最新消息。】

　　【读者C72502hY：请你相信我！我】

　　【你有一条最新消息。】

　　【读者C72502hY：求你更新，写一个好结局！】

　　【读者C72502hY：你还在吗？为什么不回复我了呢？】

　　【读者C72502hY：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读者C72502hY：请你别断更，继续往下写好吗！】

　　咻——

　　“豆腐小说APP已卸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