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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余烬与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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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破碎主控室内的死寂,浓稠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陆止戈沉重而紊乱的喘息,以及穹顶结构偶尔因应力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凝固。
淡绿色的微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水母,在“深空之眼”庞大的基座和部分核心管线中缓缓流淌、渗透,将那狂乱暴戾的能量痕迹一点点抚平、覆盖。阵列核心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几点残存的幽蓝光斑,如同沉睡巨兽闭合的眼睑,在晶体矩阵深处无力地明灭。地面上,那巨大的能量回路图案失去了所有光泽,只剩下焦黑的刻痕。而那些保持着惊恐姿态的晶体化研究员,则彻底化为了毫无生气的、诡异的蓝色雕塑群。
毁灭性的能量爆发被强行中止,疯狂的低语归于沉寂。但代价是巨大的。
陆止戈拄着长刀,单膝跪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撕裂般的疼痛。强行中断毁灭一击带来的能量反噬,加上之前苦战积累的伤势,以及体内污染因阵列刺激而产生的剧烈波动,几乎将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眼中的猩红已然褪去,但冰封之下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片狼藉的混乱,仿佛刚刚从一场与自己灵魂的惨烈厮杀中幸存。
他的目光,先是死死盯着那枚镶嵌在基座凹槽、散发着稳定绿光的EN-Cell-3能源块。这不起眼的“破烂”,竟成了扭转局面的关键?是巧合,还是……那个女人的手笔?
视线艰难地抬起,越过满地的狼藉和晶体残骸,落在了通风口处那个悄无声息的身影上。
林烬软软地倒在通风管道边缘,半个身子探在外面,摇摇欲坠。脸上的过滤器面罩歪斜着,露出小半张毫无血色的脸,嘴角和鼻腔残留的暗红色血迹触目惊心。她双眼紧闭,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那柄她视若珍宝的“铁蟒”弩和工具包散落在身旁,沾满了灰尘。
脆弱。这是陆止戈此刻唯一的观感。与之前那个能冷静设伏、精准投掷、甚至敢于面对“潜行者”挥刀的女人判若两人。强行介入“深空之眼”这种等级造物的能量冲突,其精神反噬足以摧毁任何未经强化的意识。
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的动静太大,必然会引来更多的麻烦——“秃鹫帮”,墙内的探子,或是被能量波动吸引来的更强大的污染怪物。带着一个昏迷的累赘,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区域,生存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清道夫”的准则,是清理障碍,保全自身,从不做无谓的牺牲,更不背负不必要的负担。
他撑着想站起身,却因肋下传来的一阵剧痛而踉跄了一下,额角渗出冷汗。体内的污染如同被搅动的泥潭,疯狂低语虽已远去,但那源自本源的混乱与撕裂感却愈发清晰。他需要安静,需要时间压制这蠢蠢欲动的疯狂。
目光再次扫过林烬。她手边那修复完善的过滤器,还在发出极其微弱的、稳定的嗡鸣。这女人……似乎总能在绝境中,捣鼓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她看穿“潜行者”弱点的精准,修复旧纪元造物的能力,以及刚才那疑似引导能源块激活的、疯狂的尝试……
她不是普通的“无光者”。她身上,有秘密。或许……与这阵列,与这污染,甚至与那场改变一切的“大灾变”,有着某种关联。
杀了她?一了百了,杜绝后患。这是最符合他行事风格的选择。陆止戈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刀柄,阴影能量在指尖悄然流转。
然而,脑海中却闪过她之前那双燃烧着炽热与决绝的眼睛,那句嘶哑的“它知道‘大灾变’的源头!”……还有,在最后时刻,她并非试图摧毁阵列,而是似乎……在尝试“控制”或“安抚”它?
这与他所知的所有墙内研究员或疯狂拾荒者的行为模式都不同。她不是在追求力量,更像是在……追寻答案。
追寻一个,或许他也想知道的答案。
长刀上的阴影能量缓缓散去。陆止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弥漫着尘埃、血腥和臭氧味的污浊空气,试图压□□内翻腾的混乱。再次睁眼时,那冰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辨析的情绪。
他做出了决定。
蹒跚着走到通风口下,他伸出手,并非粗暴的拉扯,而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与他周身煞气格格不入的谨慎,将昏迷的林烬从上面抱了下来。她的身体很轻,带着学者特有的、并不强健的骨架感,冰冷的金属面罩边缘贴在他的颈侧。
触及她皮肤的瞬间,陆止戈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并非因为别的,而是……当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林烬裸露在破损衣袖外的手腕时,他体内那一直躁动不安、如同跗骨之蛆的精神污染,竟仿佛被一道温和的清流淌过,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平息感?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他猛地看向怀中昏迷的女人,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血肉,看清她灵魂的本质。
是她本身特殊?还是她身上那件修复好的过滤器的作用?
没有答案。
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陆止戈不再犹豫。他迅速将林烬背负在身后,用找到的、尚且完好的电缆将她固定好,确保那台过滤器能够正常运行。然后,他捡起了她的“铁蟒”弩和工具包,看了一眼那枚依旧在阵列基座上散发着稳定绿光的能源块,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没有去动它。
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他背着林烬,如同负伤的孤狼,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踏过主控室的废墟,重新没入了观测站外部那更加黑暗、充满未知的通道之中。
在他离开后不久,主控室内,那枚EN-Cell-3能源块表面的淡绿色光芒,如同完成了某种使命,开始缓缓内敛、消散,最终彻底恢复了那副能量耗尽、朴实无华的金属模样,严丝合缝地嵌在凹槽里,仿佛与“深空之眼”的基座融为了一体。
只有基座内部,那几条被绿色能量流修复和覆盖的管线,依旧残留着一丝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而崭新的金属光泽,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与奇迹般的逆转,并非幻觉。
而在更远处,铁锈镇的方向,几个隶属于不同势力的、功能各异的旧纪元侦测设备,几乎同时捕捉到了哭泣峡谷边缘那次短暂却极其剧烈的能量峰值波动,以及随后突兀的、违反常理的能量沉寂。
无数道或贪婪、或警惕、或充满探究的目光,投向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余烬尚未冷却,新的风暴,已在悄然酝酿。
而点燃了那一线微弱火种的人,此刻正unconscious,背负于曾经的“清道夫”背上,命运未卜,前路迷茫。
陆止戈背着林烬,穿梭在观测站外围错综复杂的通道和裂隙中,刻意避开了来时的路径。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躲避着可能被之前战斗惊动而游荡过来的零星污染物。
背后的重量很轻,但那微弱却规律的呼吸声,以及过滤器稳定的嗡鸣,却像某种陌生的锚点,牵扯着他惯常独行的步伐。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她,或许是为了那瞬间的污染平息,或许是为了她可能掌握的关于阵列和“大灾变”的秘密,又或许……只是厌倦了永远只有毁灭与清理的、看不到尽头的荒芜。
他需要一个答案。而昏迷的这个女人,身上似乎缠绕着太多谜团。
当他终于背着林烬,抵达一个位于峡谷边缘峭壁之上、极其隐蔽的天然岩洞,并将她小心放下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黎明的、病态的惨白。
陆止戈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看着洞外那片被诅咒的、仿佛连晨曦都不愿过多眷顾的土地,又看了看身旁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林烬,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尽快恢复力量,也需要……等待这个麻烦的女人醒来。
下一次睁眼时,面对的将是怎样的局面,他无法预料。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他决定将她背起的那一刻起,他独来独往的“清道夫”生涯,已然出现了无法逆转的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