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源头的旅程》迟暄

61、第 61 章

　　她的目光笔直地看进林轩空洞的眼底。
　　“林轩，我失去了对我很重要的一段记忆。”
　　“我知道自己是谁，却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宋书泱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很多重要的人和事，都变成了空白。我能感觉到那份空白的分量，能感觉到周围人迫切地希望我记起来——但感觉是填不满记忆的裂缝。”
　　她微微侧头，肩上的徘徊仿佛感应到什么，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现在的我，就像一个被清空了所有的容器。没有来自过去的期盼压着我，没有对未来的恐惧驱使我。你的规则——那些必须优秀、不能让人失望——对我而言，就像陌生人日记本上的字句。它们锚定不了我。”
　　她再次向前半步，距离林轩只有一步之遥。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镜片后瞳孔的细微震颤。
　　“因为你所有的规则，本质上都是在强化一个‘被定义的角色’——好学生、乖孩子、未来的骄傲。”
　　她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合上，递还给浑身发抖的林轩。
　　“记忆丢了，可以找。但如果在寻找的过程中，用别人的期盼、社会的模板、无穷无尽的应该和必须把自己重新浇筑成一个僵硬的壳——那就算找回了记忆，壳里的我也早就窒息了。”
　　“你的希望学院，是一座用恐惧浇筑的、精致的地狱。它许诺给你一个‘只要遵守规则就能获得认可’的虚假未来。但真正的希望——”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向他。
　　“——从来不在符合谁的期盼里，而在哪怕一无所有、哪怕充满恐惧，也敢亲手打碎循环、面对真实自我的勇气里。”
　　“你……”林轩的声音干涩，空洞的回响减弱了，变回了一个迷茫少年的音色，“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重要的部分，不记得了。”宋书泱坦然承认，“但这不妨碍我的生活以及我的选择。”
　　“你们离开吧。趁现在，她们的时间不多了。期末考试……就在后天。当考试的铃声响起，整个学院的所有的力量会达到顶峰，任何不符合标准的存在，都会被彻底清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笔记本，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几条用血与泪写下的规则。
　　“我累了。我建造了这座地狱，但我……也走不出去了。也许你说得对，真正的希望在别处。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全部了。”
　　宋书泱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既是加害者，也是最深的受害者。他的痛苦如此真实，以至于将整个世界都扭曲成了他的模样。
　　她没有再说什么安慰或指责的话。那些对此刻的林轩毫无意义。
　　她迅速转身，回到器材室门口。拉开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蜷缩在阴影里的林轩。
　　“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只是看着了，”她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或许可以试试，打破点别的什么。比如……你亲手写下的这些规则。”
　　宋书泱走出器材室，沿着墙壁的阴影快速挪回角落。杜悦、顾林月和徐薇的状态比刚才更糟了。杜悦的呼吸急促，顾林月和徐薇都是晕晕乎乎的。她们身上那种被期盼压垮的滞重感，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就像背负着无形却越来越沉的包袱，正在把她们拖入泥沼。
　　“书泱……”顾林月看到她回来，用尽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眼中充满了濒临崩溃的依赖。
　　宋书泱蹲下身，目光扫过三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我说，仔细听。”
　　“你们现在经历的一切——疲惫、头痛、那种喘不过气的沉重感——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因为这里空气不好。”
　　她直视着她们涣散的眼睛，用最简洁的语言揭露着真相：
　　“是情绪污染。这个学校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精神压力场。图书馆的书、老师的训话、甚至墙上那些海报，都在向灌输一种扭曲的期盼——必须优秀，不能犯错，要让所有人满意。每多知道一条这样的规则，每多接受一点这样的期待，负担就加重一分。”
　　“我们是不一样。你们没有必须在这里考出好成绩的未来，没有必须让某个老师或这里的父母满意的义务。那些强加给你们的期盼，是假的。是这个空间强塞给我们的不属于我们的包袱。”
　　“现在，我要你们做一件事。”宋书泱的目光如同磐石，试图稳住她们即将涣散的神志，“把那些不属于你们的声音、期待、恐惧……像抖落脏水一样，从脑子里甩出去。”
　　“想想看，你们是谁？你们是大学生。我们的期末考试在几周后，不是后天。你们的父母可能在千里之外担心你们为什么失联，而不是期待你们在这地方考第一名。这里的一切规则，都与我们真正的生命无关。”
　　她的话语像一柄冰冷的凿子，试图在她们被污染的意识里撬开一道裂缝。
　　“记住这一点，紧紧抓住这一点。你们只是误入此地。”
　　杜悦猛地一激灵，涣散的眼神里挣扎着聚焦起一丝微弱的光，她嘴唇哆嗦着重复：“我……我是大学生……我下周才考微积分……不是后天……”
　　顾林月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刺痛让她眼中的迷茫褪去些许，她死死盯着宋书泱，像是要从她脸上汲取力量：“对……我妈才不管我体育课跳不跳操……她只问我钱够不够花……”
　　最虚弱的徐薇也艰难地抬了抬眼皮，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嗯”。
　　她们在抓住那根名为“自我”的救命稻草，对抗着无孔不入的期盼。虽然效果有限，但至少让她们濒临崩溃的精神获得了一丝喘息。
　　宋书泱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人鱼之刃。幽蓝的光晕在昏暗角落微弱流转，徘徊从她肩上无声飞起，落在不远处的栏杆上。
　　“我数到三，不管你们有多少力气都给我用出来，往雾里跑。”
　　“一。”
　　宋书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敲在三人心上。
　　杜悦三人浑身绷紧，用尽力气撑起虚软的身体，目光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那扇紧闭的绿色铁门。
　　“二。”
　　高台上的体育老师，举起了那只闪着光的手。整个体育馆的灯光似乎都暗了一瞬，所有如同木偶般操练的学生动作齐齐一顿，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冰冷的压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杜悦几乎要瘫软下去，被顾林月死死拽住。徐薇发出无声的尖叫。
　　“三！”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宋书泱动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不是冲向大门，而是反手将人鱼之刃向斜上方猛地掷出。目标是体育馆高处、那几盏惨白大灯旁，隐约可见的、似乎是电路汇聚点的金属电箱。
　　“滋啦——！！！”
　　人鱼之刃精准地钉入了电箱。
　　整个体育馆的灯光疯狂闪烁起来，忽明忽灭，发出令人牙酸的电流噪声，然后归于一片黑暗！
　　杜悦、顾林月和徐薇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记忆中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她们看不见路，只能朝着那唯一可能有出口的黑暗深处扑去。
　　宋书泱紧随其后，在黑暗中她的感知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身后高台上传来体育老师愤怒的电流杂音，也能感觉到黑暗中无数道空洞的视线试图锁定她们，但灯光熄灭带来的短暂混乱为她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砰！”
　　杜悦第一个撞上了那扇沉重的绿色铁门。门没锁！她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门，冰冷的、带着浓重雾气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快！出去！”顾林月推着徐薇，三人争先恐后地冲出了体育馆，重新没入那片能见度极低的浓白雾气之中。
　　宋书泱在踏出门口的最后一刻，回头看了一眼黑暗的场馆深处。隐约间，她似乎看到器材室的门缝下，那道微弱的光晃了晃，一个戴着眼镜的模糊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入雾中，并反手用力带上了铁门。
　　“吱嘎——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