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相》斋六一

3、世界

　　加德利安做了个梦。

　　他站在窗边，外面花瓣纷飞，淹没了本就不大的城镇，他张开手，直直倒了下去。

　　红色，紫色，橙色。

　　漂浮着的，而又无害的东西。

　　五彩填充着他的视野，像是融化的蜡泪，他的世界变成了混乱。

　　是的，加德利安从未如此清醒过，他从甜腻的花瓣中苏醒，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

　　月亮是庞大的，微笑着的，带了点纯白的湛蓝。他看着月亮，决定去往月亮的方向。

　　当然，当然，这是个很好的决定，因为他是个探险家，骨子里的好奇理所当然地会指引他选择正确的抉择。

　　夜色漆黑一片，月亮掠夺了所有的光，因此他才能借助月光看清惨白的墙壁。

　　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菲里佩亚上，花瓣从窗户中涌出，房屋奉献了自己，也掩埋了自己，让加德利安的路变得困难无比。

　　他把腿从花瓣中拔出，朝着前方出发，身体是如此的愉悦，叫嚣着，告诉他不能停下。

　　最终，他被送往最初的目的地，那是一个喷泉，黑沉沉的水倒映着月亮，毫无波澜。

　　它想将它全部装下，可月亮太过庞大，而它太小，所以月亮只能碎裂，然后一块块地掉进水里。

　　水也裂开了，露出藏匿其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脖颈处带着一条蓝宝石项链，她垂着脑袋，她不说话。

　　加德利安来到喷泉边，想要伸手去打捞月亮，可不知是哪个动作触动了女人，女人突然向他扑去，抓住了他的脖子。

　　“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女人喊着，大喊大叫。

　　“什么？你在说什么？”加德利安疑惑不解，可缺氧的窒息感已经笼罩住他。

　　他想要脱离女人的控制，但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竟然不能掰开女人哪怕一根手指。

　　视线逐渐模糊，大脑开始放空，他的眼前又变得五彩斑斓，他像只濒死的鱼，去摸寻那唯一的蓝。

　　瑰丽的，漂亮的，又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女人尖叫一声，转身投进喷泉中，她像只不懂得游泳的鸭子，无劳地沉入其中。

　　加德利安抚摸着脖子，咳嗽几声，又跌回花海当中。

　　他突然觉得困倦，他闭上眼睛，任由花海充斥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黑暗来临前的前一刻，他听见女人的哭嚎。
　　“我的丽恩，我的丽恩，我终于找到你了，他们果然是骗我的……”

　　……

　　加德利安从梦中醒来了。

　　房间里太过昏暗，加德利安点燃了一支蜡烛。

　　昏黄的烛光照亮这片空间，他来到窗边，吹着夜风，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熏香早已燃尽，他本想睡回去，却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眠。

　　加德利安就这么枯坐到清晨。

　　————

　　男人听完他讲述的梦，啧啧称奇。

　　“难怪你精神不好。”

　　加德利安苦笑两声，将手里的粥喝完。

　　“好了，不谈了，我要回去补觉了。”说到最后，他打了个哈欠。

　　“去吧，祝你有个好梦。”
　　“不了，我最近都不想做梦了……”

　　吃完早餐，男人首先来到前台，莫菲亚坐在那里编织衣物，他看了眼上面的花纹，相当独特，看起来是本地特有的。

　　“哦，打扰一下，女士。您的编制技巧十分高超，我似乎没在外界见过，请问您能为我讲解一下吗？”

　　“当然，先生。这是菲里佩亚特有的花纹，来源于我们的宗教，净礼派。”

　　“我们信奉万物终究会回归一体，彼此并没有不同。”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听到这种教派，他心生好奇，不禁多打探了几句。

　　莫菲亚当然没有意见，从善如流地说了下去。

　　“我们信奉父神，父神是万物之源，祂诞下我们，又将我们抚育长大。我们既是父神的孩子，也是祂的一部分。”

　　“而希奥芙大人和洛尔特大人是父神的心脏，他们落入人世间，成为代父神行走人间的天使。”

　　“他们找到我们，将我们一一点化，让我们想起自己的职责，又大发慈悲地给予我们新生，我们因此重新变得纯洁。”

　　莫菲亚将一个十字架牢牢握在手中，那十字架是木质的，上面涂上了黑色的漆，还有一些细小的划痕。

　　她将十字架放在心口处，虔诚地祷告。
　　“祝您永远安康，父神。”

　　男人无言地看着这幕，低声说了句感谢便走出旅馆。

　　清晨的空气总带了点凉意，他收紧大衣，打算先把菲里佩亚大致逛过一遍。

　　然后在路上遇到其他镇民时询问一下圣水的事，或许也可以直接去找希奥芙。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男人走在铺好的石板路上，四处打量。

　　昨天天色都暗了，人也疲惫，他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过。
　　今天一看，似乎有不少房屋空闲着，院子门紧闭，杂草丛生。

　　怎么会有这么多空闲的房屋?菲里佩亚没人了吗？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决定先去里面看看。

　　他随意来到一个院子前，眼见四周没人，男人小心拉开院门，惊奇地发现没有锁上。

　　他闪身进去，关上院门，抬头查看院中，除了入目的大片大片的杂草，没有其他东西。

　　房屋门也是虚掩着的，莱斯走进看了看，里面都是些很常见的家具，不过都铺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在各个房间搜寻了一圈，柜子抽屉都打开找过一遍，一无所获。

　　唯一要说有点特殊的，就是这里的布局与旅馆很像，并且在与前台同样位置的地方找到了个十字架。

　　十字架很陈旧，并且上面布满了划痕，像是精神失常的人胡乱刻下的痕迹。

　　有点像是莫菲亚手里拿着的那个。

　　男人用指腹在划痕上轻轻摩挲，划痕毫无逻辑。里面光线昏暗，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只能暂且先收到口袋里。

　　找不到其他线索他便从房屋里出来了，刚走到院子，眼前一片黑影闪过。

　　什么东西？

　　男人下意识后退两步，刚想开口让装神弄鬼的人出来，就被来往的人影穿过了身体。

　　大大小小，高矮胖瘦的人群突然出现，它们没有相貌，没有生理特征，有的只是纷杂的喧闹和响动。

　　它们在男人眼里一下变得庞大无比，仿佛能塞进身体，又一下变得渺小，然后骨碌碌从嘴巴，耳朵，眼睛里冒出。

　　巨大的议论声被困于这一片地方，男人忍受不了地捂上耳朵，但双眼像是有自己想法似的直直张开着，就算干涩也无法阻止它。

　　呕吐的欲望笼罩住男人，他弯下腰，想把这种感觉吐出体内。人群快速穿梭着，他吐在中央，酸涩恶心的味道逐渐发酵，直到将仅剩的胃酸全吐出来。

　　男人咳嗽着，颤抖着，周围的人群停了下来，齐齐将男人围在中间，属于眼睛的空洞望向他。

　　不知为何，男人感到了羞涩，他遮掩性地捂住口鼻，在黑影的视线下无所遁形。时间一长，他竟感到一丝隐秘的安心。

　　我真是疯了！

　　这是男人如今唯一的念头，他抬起头，试图从黑影的缝隙里看到外界的样子。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将男人围得更紧了，男人只好将自己缩得更窄，好让它们离自己更远点。

　　隐蔽的声音响起。

　　“我们，男人，女人，小孩，一起，我们，走吧，一起。”
　　“和我们走吧。”

　　“感到痛苦，就，走吧。”
　　“去往，去往……”

　　男人蹲下身，把身体埋住，从前怎么逃避的，现在他照样是什么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道声音响起。

　　“先生，您还好吗？我想，或许您需要一点帮助？”

　　嘈杂的议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男人缓缓抬头，看到身穿白裙的少女站在阴影里，向自己伸出手。

　　她的表情关切，可男人总觉得那白纱下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在看自己吗？
　　她是用什么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