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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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就漏到了晚上七点二十五分。丁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又一次投向墙上那个老挂钟。分针每挪动一格，他心里的焦灼就添一分。顾仰山啊顾仰山，你再不来，这盘棋可就真要前功尽弃了。
正想着，走廊传来脚步声。是小林——武田的副手，他快步走到武田身边，压低声音：“佐佐木长官已经返沪，现在召开紧急会议，要您过去！”
果然和前世分毫不差。武田听罢立即起身，朝丁一歉然一笑：“李先生，有些工作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今天的酒，我们就先喝到这里！”
丁一握着酒杯没放，指节微微发白：“武田先生，今天是你请我来的，现在反而你要先走，可是兄弟我的酒还没喝尽兴呢。”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不悦。
“这里有冼小姐和春兰小姐作陪，李先生大可尽兴。”武田依旧笑容可掬。
丁一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凉意：“是么？可如果我说，今天这顿，其实是咱们的诀别酒，武田先生也要走吗？”
“诀别？”武田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李先生，你要离开？”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顾仰山风尘仆仆地走进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李先生，明晚去香港的船票买到了。抱歉，买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来迟了。”
“无妨。”丁一淡淡道。
武田脸色彻底变了：“你要去香港？那我们的合作……”
“今天本就是来道别的。”丁一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想走，但留下来已无意义，因为我的密码，已经泄露了。”
“李先生！”武田猛地提高声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立即转向手下，“现场所有人，一个都不准离开！”
“请问，你是从何处得知密码泄露的？”武田紧盯着丁一。
“英国人。”丁一做出心灰意冷的样子。
“英国人？威廉董事？他怎么会告诉你？”
“我与威廉是多年好友，他不忍看我受牵连。所以就告诉了我。”丁一迎上武田审视的目光，“武田先生，其实今天我本不该说这件事，但看在兄弟情分上，我劝你还是尽快更换这套密码，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武田却不慌不忙：“他们怎么知道的？”
“梅机关人多口杂，泄露也在所难免。”
“绝无可能！”武田斩钉截铁，“这套密码的保密级别最高，涉及人员从不对外接触。如果真如你所说泄露了……”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丁一，“那我只能怀疑是你，或者你通过什么人泄露的。”
“Shut up！”丁一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杯盘叮当响，“武田，你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我！这套密码是我毕生心血，我有什么理由会泄露它，毁掉我自己的荣誉呢？！分明是你们梅机关自己出了内奸，毁掉了我的心血！！”
武田冷着脸：“既然如此，为了对你的‘心血’负责，只好请李先生和在座各位跟我回梅机关一趟了……”
他正要招呼手下进来拿人，小林却再次急匆匆跑来：“课长！紧急情况！”
“讲！”
“153部队刚收到一条异常空袭电报，命令他们今晚八点整轰炸上海附近的东海海域。”
“那就执行！这有什么好请示的！”
“可是……”小林的声音发紧，“电报上给的坐标，是我们日本海军驻守点。”
“什么？！”武田勃然变色，“谁发的电报？”
“目前还在查，但密钥显示……是我们梅机关的。153那边不敢擅自行动，特地来电确认。”
“八格牙路！我什么时候——”武田的怒骂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盯住丁一，“是你！一定是你干的！”
面对指控，丁一反而镇定自若：“武田课长，说话要讲证据。今晚我一直和你喝酒，这点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况且根据当初我们的合作约定，我只负责密码运算和破译，其他都由梅机关负责。密钥一直保存在你们那里，我根本接触不到！如何发密电？分明是你们梅机关出了内奸！”
“可是……这不可能啊！”武田嘴上强硬，眼神却已动摇。
“盲目的自信不如理智的放弃。”丁一向前一步，“武田课长，如果我是你，此刻当务之急，就是发一条密电，假意要轰炸上海周边的中国部队，去测试敌军的阵营到底会不会做出反应！如果敌方的军营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我们皆大欢喜，你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反过来，如果真的证实，我的密码已经完全被泄露，你还来得及亡羊补牢，否则，未来大日本帝国在战场上造成的所有损失，都要算到你的头上！”
“李先生，密码泄露非同小可，我不会进行这种荒唐测试！”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视你为兄弟，你却把我当内奸。”丁一失望地摇头，“那就只能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查理！”
“李先生，我在这。”顾仰山应声上前。
丁一挽住顾仰山的手臂正要离开，异变突生！
旁边一个一直低头收拾的瘦高个“服务员”突然暴起，手中寒光一闪，直刺丁一腹部！
“去死吧，大汉奸！”
一切发生得太快。眼看尖刀就要没入丁一身体，顾仰山反应快得惊人——他左手一把将丁一往后推开，右手已擒住刺客持刀的手腕，顺势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刺客的惨叫。
但刺客显然受过训练，虽手腕脱臼，竟借势转身，左肘狠狠砸向顾仰山面门！顾仰山不闪不避，左手格挡的瞬间，右腿已如铁鞭般扫向对方下盘。刺客踉跄后退，撞翻了一张椅子。
“抄家伙！”不知谁喊了一声。
刺客眼露凶光，从后腰又摸出一把短刀。顾仰山眼神一凛，抄起手边的实木方凳。刺客见状冷笑，飞身扑来，短刀直取心口！
谁知顾仰山这只是虚招——方凳脱手掷出的同时，他身形一矮，一个利落的扫堂腿正中对方脚踝。刺客重心不稳向前扑倒，顾仰山已如猎豹般窜至其身后，手刀精准劈在对方后颈！
“砰！”刺客重重栽倒在地，再不动弹。
另一边，冼碧云早已用洁白的餐巾死死按住丁一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不断从指缝渗出，染红了她颤抖的双手。
顾仰山快步回到丁一身旁，看了眼伤势，眉头紧锁。他抬头直视武田，目光如刀：
“武田课长，这就是你们梅机关的待客之道？”
武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让小林快步走到昏迷的刺客身边，蹲下仔细查看。
“像是锄奸队的人。”小林低声道，“我们的宪兵队还曾经通缉过他，代号‘夜枭’。”
“他一定还有同伙！”武田猛地站起，声音冷厉，“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封锁整个大都会饭店！所有人员不得进出！”
小林急忙应声而去，走廊里立刻传来日本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武田这才转向丁一，神色复杂：“李先生，你怎么样？”
丁一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死不了...就是这血，流得有点多。”
冼碧云急得眼圈发红，手上的餐巾已被鲜血浸透，鲜红的血珠顺着她的指缝一滴一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快叫救护车！这伤口太深了，得赶紧找医生！”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
顾仰山已经撕开自己的衬衫下摆，露出精壮的腰腹。他动作利落地帮丁一加压包扎，手指出奇地稳定，每一个结都打得恰到好处。鲜血很快浸透了他临时制作的绷带，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武田盯着顾仰山熟练的动作，眼神渐深：“查理先生的身手，可不像是普通助理。”
“武田先生过奖了。”顾仰山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动作，“像我们当助理的，总要什么都学点。李先生是名人，也是难得的天才，平常难免会招人嫉妒。我学这些也是为了能更好的保护和照顾李先生。”。”
就在这时，小林匆匆返回，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课长，在刺客的制服口袋里发现的。”
武田接过照片，瞳孔猛地收缩。照片上是一个日本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那眉眼，竟与眼前的丁一有七分相似，而那个男人武田也认识，正是赫赫有名的东园寺大公。
“东园寺大公？”武田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看看照片，又看看丁一，“李先生跟东园寺大公认识？”
丁一虚弱地抬起眼皮，声音断断续续：“大公是...是我的义父。这也是我...千里迢迢来到上海为你们工作的原因。”
武田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可我从未听说东园寺大公有什么义子。”
“我的义父何等身份...”丁一突然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收养个义子，难道还需要...公告天下吗？”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直视武田，“就像武田课长您和熊本家族...”
“李先生！”武田猛地提高声调，脸色骤变，“这些话，我会去验证的。”
“验证？！”丁一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凄凉，“我身负东园寺大公...拯救东亚的期望和使命，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替你们工作，现在，你们反而怀疑我的忠诚！”他挣扎着想坐直身子，却因牵动伤口而痛得倒吸冷气，“这不仅是对我的羞辱，更是对我义父的羞辱！”
“李先生，我根本不是那个侮辱东园寺大公的意思。”武田的语气软了下来，但眼神依然警惕。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丁一的声音因激动而发抖，“当初，义父让我在远东军和梅机关之间二择其一，我毫不犹豫就选了你们梅机关，就是认为...武田课长您和我都是那种能够凭自身实力让世人刮目相看的人。”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可结果呢？我尽心尽力地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实在太让我失望！”
武田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提着药箱快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担架的救护员。领班的擦着汗跟在后面：“让一让，医生来了！”
医生检查了丁一的伤势，眉头紧锁：“伤口很深，离肝脏只有一寸，需要马上手术。陆军医院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室。”
武田点头：“用我的车送李先生去医院。”
顾仰山却伸手拦了一下：“武田先生，现在情况不明，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用李先生的车吧，我来开车。”
武田盯着顾仰山看了几秒，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终于，他点了点头：“也好。小林，派几个人跟着，务必保证李先生的安全。”
就在众人准备将丁一抬上担架时，丁一突然抓住武田的衣袖，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武田课长...刚才我说的测试...”
武田沉默片刻，低声道：“李先生先治伤要紧。这件事，我会考虑。”
丁一这才松开手，任由医生和顾仰山将他扶上担架。
临出门前，顾仰山回头看了武田一眼，目光冷冽如刀：“武田先生，希望你能尽快查明真相。否则，下次可能就不是在腹部了。”
目送担架离开后，武田转身对小林冷声道：“把电话拿来，我要给青田长官打电话。”
小林会意，将墙角的电话机搬过来，扯长了电话线。武田拨通号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青田长官吗？是我，武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需要您帮个忙...对，发一条假密电...内容就写今晚八点空袭吴淞口.....对，用最高级别的密钥...”
挂断电话后，武田在包厢里来回踱步。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服务员战战兢兢地收拾着打翻的桌椅，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时针指向八点整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武田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电话：“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青田沉重的声音：“武田课长，情况不妙。我们刚刚发去空袭密令，国民党军队第405营在八点整准时挂起了空袭警报，全营紧急疏散。还有...共军在浦东的根据地也在同一时间挂起了空袭警报，所有人员都进入了防空洞！”
武田的手猛地握紧话筒，指节发白：“确定是八点整？”
“分秒不差！”青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提前通知了他们一样！”
武田缓缓放下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窗外，上海的夜空依旧灯火通明，可在他眼中，这座城市突然变得危机四伏。
“课长？”小林试探性地问道。
武田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通知密码组，立即更换全套密码。所有使用过旧密码的单位，全部都要重新认证。”
小林惊讶：“课长，您真的相信密码泄露了？说不定这只是巧合...”
“巧合？”武田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国共两方在同一时间、对不同地点的假空袭做出完全一致的应对，这是巧合吗？”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八格牙路！”
玻璃碎片四溅，酒液在地上蔓延，与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散发出诡异的气味。
武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低沉：“不管是不是真的，谨慎点总没错。况且...”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如果密码真的泄露，而我又置之不理，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破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