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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顾公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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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仰山折回美心剧团时,丁一正窝在椅子里,手指间来回拨弄着一个鲁班锁,眉头拧成了疙瘩,不知在琢磨什么。
听见脚步声,丁一抬头,一眼看见去而复返的顾仰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诧异又带着点欣喜的神色:“你怎么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顾仰山没搭话,眼神定在丁一脸上,几步跨到他跟前,二话不说,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人从椅子上薅了起来。
丁一完全没防备,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哎你……”他话没说完,手里一滑,那鲁班锁“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的鲁班锁!”丁一弯腰就要去捡。
顾仰山动作更快,抢先一步弯腰捞起那木锁,看也没看就塞回丁一手里,随即又紧紧扣住他的胳膊,拉着人就往门外走。
丁一被他扯得脚步踉跄,一边被动地跟着,一边扭过头不解地追问:“顾仰山!你这……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顾仰山没接话,只利落地拉开车门,几乎是半推着把丁一让进了后座,自己转身坐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顾仰山专注地看着前方,丁一则不安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心里直打鼓。
车子最终拐进一条安静的林荫路,停在了一处有着宽阔庭院的宅子前。院门口种着一排修剪整齐的冬青,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外界的视线。
车刚停稳,丁一就扒着前座椅背,探过头来:“顾仰山,你怎么把我带到你家来了?”
顾仰山松开方向盘,微微侧身:“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
“就……猜的,”丁一摸了摸后脑勺,眼神有点躲闪,“门口挂着‘顾公馆’的牌子,你又姓顾……我瞎猜的。”
“猜得挺准,”顾仰山推门下车,声音平淡,“下次别猜了。”
丁一也跟着下了车。恰巧一阵春风吹过,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几瓣淡紫色的丁香花随风飘来,轻轻落在他们的肩头。
“真香啊……”丁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顾仰山却愣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落在那一树树繁盛的紫丁香上。花开得正浓,簇簇团团,像一片紫色的云雾。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
那年他十六,妹妹冰卿十四。他们一起在这院子里种下了这些丁香树苗。他记得妹妹握着那把新买的花匠铲——木头柄上还精心刷了红漆。她仰着汗津津的小脸,眼睛里闪着光:
“哥,等这些树都开花了,你是不是就该回来了?”
那时他正要离家去英国读书。
顾仰山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一棵最茂盛的丁香树下。
那把红漆铲子,就静静靠在树干上。
只是经年累月,风吹日晒,曾经鲜艳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木纹。
顾仰山嘴唇轻轻颤动,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回来了。”
风轻轻拂过庭院,满树繁花无声摇曳。
没有人应答。
只有这一院子的紫丁香,开得铺天盖地,绚烂至极,也寂静至极。那甜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缠绕在空气里,带着说不清的哀伤。
*** ***
罗瀚推门进来时,曹元忠正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份《申报》,旁边的茶还冒着热气。那只破了洞的袜子格外显眼,大脚趾随着他哼戏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曹站长,时间不早了,要出发了吧。"罗瀚看了眼手上的表,眉头微皱。
曹元忠从报纸后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瞥了眼时钟:"时间还早呢,着什么急。"
"泰州离这路程挺远的,开车最快的话也得大半天,曹站长您......"
话说到一半,罗瀚突然顿住了。他仔细打量着曹元忠这副悠闲模样,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还是说从头到尾,你就没打算去?”
曹元忠这才放下报纸,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罗老弟,这话从何说起啊?"
他起身踱到窗边,背着手看向楼下。几个勤务兵正在擦洗他那辆黑色轿车,阳光下,车身上的水珠闪闪发亮。
"去自然是要去的,不然怎么跟顾司令交代?"曹元忠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这一路上,保不齐会遇上什么事——车子抛锚、日本人设卡盘查......稍微耽搁些时辰,也是情有可原嘛。"
罗瀚脸色沉了下来:"您这边耽搁得起,日本人那边可不会等!"
"怎么?"曹元忠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真信他们那套能把武田唬住?"
罗瀚抿紧了嘴唇。
"万一李总指挥真给我这个面子,让部队拉了警报,甚至往后撤了,结果日本人的飞机连个影子都没有......到时候追查起来,这谎报军情、动摇军心的罪名,是你我来担,还是他顾大少爷来担?"
见罗瀚沉默不语,曹元忠又叹了口气:"他要不是顾司令的公子,我早把他轰出去了。可现在这样......我要是当面拒绝,他转头一个电话打到他父亲那儿,我这站长还当不当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勤务兵报告车已经备好了。
曹元忠不慌不忙地把杯里的茶喝完,这才整了整衣领站起身。
"我这就出发。要是顾少爷来问,就说我传话回来,车在半道上抛锚了。"
他拎起外套,慢悠悠地晃出了办公室。
罗瀚望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心里沉甸甸的。他在办公桌前坐下,刚点上一支烟,电话铃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他闭上眼,任由铃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