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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青衫已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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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宋掌柜心善,更知宋掌柜一路艰难。北城已经烂透了,宋掌柜你便该去实现自己的愿望,早日带着伯母离开北城。”
红袖情绪激动,隐隐表露出难以克制的恨意。
一直沉默的李菡萏心中一跳,竟是头次听说,宋钱来的目标是离开北城。
这和他要做之事不符,李菡萏记在心里,打算另寻时机问个究竟。
“红袖,你自诩了解我,那就该知道,若你姐妹之事未有结果,便是离了北城,此生,我心亦难安。”
红袖讽刺一笑:“北城人都道宋掌柜吝啬,却不知您的慷慨。都赞颂城主仁慈,却不知城主府的黑暗。”
“青衫之事,与城主府有关?天芳楼,亦与城主府有关?”宋钱来猜测道。
“宋掌柜,心难安和命难在,孰轻孰重?”
“你怎知,心安与长命二者不可兼得?”
“宋掌柜,我识字不多,辩不过你。我最后问一次,此事您当真要管吗?哪怕敌人是城主府?”
“梨儿一个弱女子都管了,我堂堂财来杂货铺掌柜,若不管,岂不丢人?”宋钱来语气故作轻松。
“好,那便如您所愿,都告诉您。”
红袖自斟了碗茶,一口一口喝下,调整情绪。待气息平稳后,她缓缓道来。
来到青衫身边,她没脸再用枣儿这个名字,便央求姐姐给她换个名。如此,她又有了新名秀儿。
初来时年纪小,加之平常日晒风吹,秀儿在楼中是个不招人待见的黑瘦丫头。除了青衫迎客时,她寸步不离,看顾姐姐的生活。
楼里姑娘不知二人关系,还因此打趣青衫魅力大,吸引来了肯卖命的小丫头。
论才艺、容貌、气质,青衫皆不拔尖。但一众姑娘中,青衫最顺从听话,因此也有固定客源。
可命运就是这般弄人,顺从者,反招人来欺。
突然有一日,天芳楼来了位新客。这位客人自点了青衫后,每次来便只选青衫。
因新客打赏大方,选择专一,楼中还有酸言酸语传出。
只有秀儿知道,那客人癖好特殊,每次都让青衫苦不堪言。
秀儿要去找管事为姐姐主持公道,却被姐姐拦下。秀儿不懂,青衫只是苦笑,告诉她都是无用功,何必再去低声下气。
一次守门时,秀儿听着门内青衫传来的惨叫和求饶声,忍不住去求了楼中管事。
不曾想客人出手阔绰,早已打点好楼中上下。管事非但不管,反训斥了她与青衫。
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听闻城主府来了贵客,楼中正要选些姑娘去城主府伺候。
青衫和秀儿听过城主的贤名,和城主府的善行。急于摆脱现状的二人,认为那是个好去处。二人为此贿赂打点,自荐入府。
青衫很顺利的入选了,但秀儿被留在楼中。二人约定,待青衫在城主府安定下来,再寻时机,接秀儿团圆。
不曾想,二人再见面时,青衫已是奄奄一息。
原来,天芳楼中突然出现的客人,正是城主府的座上宾。
神秘客人去天芳楼寻欢,选中了青衫作为此行玩物。青衫的痛苦和挣扎,都是他乐趣的来源。
就连她们以为是希望的机会,也是神秘客人故意传出的。为的就是欣赏青衫满心欢喜去到城主府却发现还要服侍同一人的绝望。
许是如愿以偿让神秘客人兴致高涨,青衫是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后,丢出府的。
留在天芳楼为青衫高兴的秀儿,不过转眼,便被通知去给青衫处理后事。
秀儿不敢置信,飞奔赶到后,见了青衫最后一面。
在青衫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中,秀儿知道了真相。
青衫最后一句话是:“求宋掌柜,回安慈堂,好好活下去……”
但秀儿不甘心。
葬了青衫后,天芳楼不肯放人,逼秀儿挂牌。正好秀儿想留下,寻找时机,为姐姐报仇。于是,秀儿成了楼中的红袖。
宋钱来的手不知从何时起握成了拳,逐渐用力。
再开口,宋钱来的声音有些哑:“那个客人是谁?”
红袖摇摇头:“只打听到他来自丰城,周围人称他拓跋少爷。”
红袖自嘲一笑,低落道:“连仇人是谁,我至今都不知晓,还口口声声要报仇,宋掌柜可觉可笑?”
宋钱来只觉心疼。得而复失的家人,转眼又只剩她一个孤女在世。复仇怕是唯一支撑红袖活下去的信念。
“仇人,我同你一起找。你可愿回安慈堂,从长计议报仇之事?”
“回不去了,宋掌柜。入这天芳楼的第一天,便再无缘安慈堂。梨儿也知道,所以她不会再回安慈堂了。”
“阿婆们经历了一辈子风浪,不会嫌弃你们。”宋钱来试图劝说。
“宋掌柜,你不畏世人流言蜚语,但安慈堂的孤女们承受不起。若我与梨儿回去,定会被好事之人传扬。清白的安慈堂,便成了他人随意诋毁之处。更甚者,若有歹人闯入,吃亏受苦的还是安慈堂的姑娘们。”
宋钱来红了眼眶,她知道红袖所言句句属实,却有些痛恨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
怪自己太年轻,挣得太少,攒得太少……可有朝一日都够了,眼前想救助的人,怕是又错过了。
李菡萏听了故事,亦有愤怒与同情。但他与红袖交情不深,故并未沉浸在情绪之中。
见宋钱来与红袖陷入各自的思绪,李菡萏出声打断。
“你虽不知具体仇人,但既然选择让梨儿入局,应是有了线索吧。”
红袖点点头,说道:“天芳楼近来在为招财楼选人,评选得胜者,会被送去城主府。我算时日,怕是城主府为了招待所谓贵客,想出来的新把戏。”
“我本想自己去的,可惜这次他们只要良家女子。”
思绪回到当下的宋钱来察觉出不对,她开口道:“所以,你送了梨儿去?”
红袖有些委屈,但并未辩解:“由我来说,都像是借口。有机会,宋掌柜亲自去问梨儿便是!不过,想来梨儿,也是不想宋掌柜牵扯进来的。”
“若不想牵扯旁人,单凭你们两个女子复仇,怕是没给自己留活路吧?”李菡萏眼底多了些看不透的深意。
红袖欲言,李菡萏却先开了口:“拓跋是丰城的姓氏,丰城盛产牛、羊、战马,还有对北城来说,稀缺的皮毛。”
“北城一年有半年在风雪之中,皮毛是御寒必不可少之物。城主府若为此讨好丰城,献上美人以求交好,不难理解。”
“但是丰城贵人暴虐嗜杀,城主府不该牺牲百姓示好。毕竟,丰城的皮毛,只有北城需求量最大,平等交易便是。”
“呵,贵人们眼中哪里看得到挣扎求生的蝼蚁。我们的性命,哪有他们省到手的利益有价值。”红袖讽刺一笑,咬牙说道。
“你与梨儿怕不是想行刺丰城来客?以此来挑拨丰城与城主府的关系?”宋钱来大惊道。
“是又如何?我虽找不到仇人,但他们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人!他们命贵,我们只要带走一个,就是赚!”
宋钱来气愤地拍掌:“你糊涂呀!先不提他们的烂命不值得你们牺牲自己,就算你所想成真,如夫人所说,两城利益相关,不会因此反目,最多就是城主府多让些利,赔些钱财。”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不成,让我忘了姐姐的仇,苟且偷生?”红袖不甘道。
“你……”宋钱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能理解红袖复仇心切,亦知红袖势单力薄,确实难寻他法。可宋钱来还是气她放弃自己。
“你忍辱至此,怎能甘心?”李菡萏声音不大,但格外有感染力。
“若不能亲眼见大仇得报,一路苦难算什么?”
“若不能活着见仇人遭报应,隐忍谋划又为什么?”
李菡萏的话句句叩问红袖,她有些无措:“可我……我没这个本事。”
“借口,通通都是借口!没有时机便等,没有本事便学,你既已牺牲清白,又将性命赌上,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红袖瞪大了眼睛,泪水无声的流下。
她起身一拜,恳求道:“求二位帮我!我不甘心,我想亲眼看见伤我姐姐者偿命。”
宋钱来察觉到李菡萏说这些话时情绪不对,一时未来得及上前扶起红袖。
李菡萏受了这拜,接着道:“好姑娘,你要记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活得久,机会就多,活到最后的,就是赢家。”
“你不仅要活得久,还要活得好。你痛苦,折磨的是自己。你快乐,报复的才是仇人。无论何时,你要比仇人活得欢喜痛快,气死他们。”
“红袖受教了!那梨儿在招财楼……”
“我来想办法。复仇之事,一起从长计议。红袖,你勿要冲动。若有新线索,及时来找我。”宋钱来宽慰后,叮嘱道。
红袖送二人离开时,李菡萏已恢复平静,看不出异常。
但宋钱来频频看去,总觉得,李菡萏那番话,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