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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偷梁换柱 ...

  •   “姑娘…姑娘!大小姐……”她突然听到身后唤她的声音。
      柳弃月与文鸢一前一后的方止住脚步,回首而望,是杨振,慈眉和疏的老仆立于一棵姝梅下,满脸关切。
      见到来者是杨伯,她心中尚升起一丝温意,杨振本是柳家的家生子,后来柳家大郎去京畿赴考中举,一路平步青云,他则守在祖宅照料柳二老爷柳承绶半生,而弃月正是柳家二房的嫡出独女。虽为女儿身,却也跟着父亲混迹市曹,各路世情的打点了然于心。
      直到柳家众人殁于狱中,杨振与她是唯二的幸免者,跟着她来到谢府,也算有了个落脚的去处。
      柳弃月眸里蕴着点点光亮,说不清是湿意还是辛楚,“杨伯,可是唤我有事?”
      杨振不忍见大小姐如此落寞,峭寒中声线更显真诚:“泉州虽无柳家之名,可小姐的前途仍在。世事无常,柳家之屈,终有澄明之日。老奴会在这儿等小姐归来之时。”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裹,递至柳弃月面前。
      柳弃月愣愣地望着这包裹,蓦然有些许沉重,那于心底并未愈合的伤口仿若再度迸开,凝噎于面。
      杨振眼里温煦,彷佛一切都未变过,只有一片对弃月的忠意,“这是二老爷生前,托我在江南西道予您收拾的小物,这多时日,我心中惦念不敢放下。”
      提及阿爹,柳弃月声音微弱,像是隆冬时节结了冰的湖水,“柳家早已什么都不剩了。”
      杨振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柳府家破人亡之景恍若昨日,父母双亡,本是死里逃生,却是婚事落空。霜雪交加,唯有一抹沉冤昭雪的余念,跌跌撞撞的在人间苟延着,其中的凄厉酸辛。
      她不语,只默默打开包裹,里面是些熟悉的物件。
      阿爹常用的文房四宝,一幅已然泛黄的山水画,还有一方嵌着碧玉竹的玉佩。她轻轻端详这些旧物,哀恸似巨浪,顷刻间将她湮没,宛如挣扎在岸边的游鱼,难复海流。
      半晌,杨振哽咽道,“只要小姐的根在,重振门楣之日,就不会再远了。”
      柳弃月强忍郁色,轻抚掌中那枚玉佩,冰感的质地上雕有榭绿地翠竹,馥郁清幽,犹如昨日大风还未过境的烟雨泉州。
      她默默将包裹放入怀中,再去抬头时,那双秋水剪瞳已拭去泪痕。
      “杨伯的恩德,弃月无以为报。”言语间,清泪占襟。直到杨振担忧地身影缓缓远去,她才颤然回了院子。
      汀兰苑内,风声依旧。
      房中依旧是她初至谢府时的模样,就连那玉楼明窗也未曾改动半分。她回想起从前在这里消磨日光斗转星移,榻边灯火轻跃,她轻抚怀中的物件,借此与阿爹的情怀相斛。
      灯火冉冉,旧日余温散尽,柳弃月阖上双目,心中思绪纷乱如流云过境,何谈消解忘却。
      忽而,窗外起了一阵微风,竹影摇曳,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柳弃月的脸上,竟有些刺目。不知何时,她从梦中陡然醒来,心头的缠绵被一层寒意覆上,眼中无波。那青葱岁月已如指间流沙,捉不住,也不再想捉住。
      绿叶如箬,流年如水,哪里料得前尘似梦,那些誓言终如春日柳絮,被一场风雨吹散无踪。
      而今,她已然无法再在那段破碎的关怀里踟蹰流连。
      元安十三年的深秋之时,世事翻覆,溘然无常。她仍记得风雪夜里的仓皇,将她整个人浸入冰湖潭底,沉溺不复。
      京中的雷霆雨露,落在南方一隅,世代营商的柳家,尽是狂风骤雨。
      那一夜,疾驰的银甲兵马卷起泉州满城的惊涛。
      柳家被扣上莫须有的连通外敌之名,在朝野为官的大伯柳承缙一朝入狱,九族连坐,罪不可赦。
      柳府阖门惨遭抄家,银灯飘摇,灯下人影绰绰,惊恐的呼喊声彼此交错,仿若迷途于夜色的冤魂。
      火光簇簇的前堂里,锦屏珠帘都被推倒在地,甲士们如狼似虎地四处查找,仿佛这堂上原本庄明的轮廓被无情刻画成一幅残败的艳丽。
      柳承绶被铁索锁住,或披霜发,或面色苍白,却依然挺直如松,目光冷峻如刀,直射向那群不速之客,“尔等要杀,便杀——”
      素日哼唱泉州小调的阿娘,以一人之躯护住女儿单薄的身影,那张失了色的面容上写尽了遗憾,眼里却满是与她周身不符的坚毅。
      也许阿娘遗憾今生与夫女的缘分已尽于此,恍然的暗潮像是断了的休止符,之后再无余音。望着夫君被数位甲士押解在地,她瞳眸间涌动着泪光,仿佛只有捏住衣襟,方能捕捉些许安定。
      “囡囡,切不可出声。”阿娘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叮嘱她的耳语,轻得如同细碎的落红飘入潭水。柳弃月恍惚点头,然下一秒,他们被匆匆挤入几间囚车,随夜色入狱。
      冻骨寒风中,她是被遗弃的孤舟,几经风浪,漂流至破碎的彼岸。
      柳弃月困于牢中一隅,潮湿的空气仿佛一层阴霾,裹住她麻木的身心。墙角的蜡烛幽幽燃烧,微弱的光亮下,似有锯齿般的阴影划过四壁,阿娘的神情仍旧浮现在柳弃月的脑海,她紧紧握住柳弃月的手,那温度好似仍然在她掌心徘徊不散。
      几度审判,阿娘皆是仰首挺立,不肯低眉。以身作盾,只为护她周全,竟至血色染衣。
      “不——阿娘!阿娘啊……你们还我阿娘,还我阿娘!!”柳弃月平生从不知自己竟能发出那如哀鸟一般的悲鸣,似雏鸟泣血,撕裂了整座牢狱。
      可当铁门沉重地关闭,闷响如潮,她的余光看到了阿爹眼角无处隐藏的老泪纵横,被看不见的枷锁无情系住,倾巢之下,再无完卵。
      柳弃月只觉眼前发昏,呼吸间寒意盈盈。分明昨日尚在细绸锦屏中,闻得杏花馨香,而今不知今夕何夕,已为狱中之囚,微光尽散。
      她不甘,不忍,如此剜心之痛,岂能安咽这血海深仇!一连数日,柳府上下无人招供,官衙只得用刑伺候。
      一连数日,阿爹气若游丝,便是她身上也无完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这五指不见天日的牢房中,就像是草席下褪色的老鼠血。
      待到夜深人静,这日似是不同以往。囚室之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柳弃月的心头陡然一震,仿佛那久违的喁喁征途。有人悄然靠近,那脚步似化为尘埃,轻触她的心底。已经寒冷得无骨的她,竟发现竟仍有微弱蔓延而起的暖意。
      清隽的身影映入她的视野,便是他戴着惟帽,她也认得那双黑暗中熠熠生辉的双眸,宛若一颗不倒的星辰,是她的少年郎。
      谢兰舟在牢狱之外,不染纤尘的玲珑雪衣在夜色中微微闪烁,“卿卿,是我来迟了。”那宛若清扬的关叙让柳弃月从梦中现身般的惊醒。
      她心头震荡,眼中流露出愤恨的光芒,像愠怒的潮水渐渐升腾,掀起抑制不住的波涛。连续几日的审讯之中,她听到过多次谢氏之名。可谢氏无事,柳家却尽数覆灭。
      “谢家好本事……让我柳家满门陷于无穷沼泽之中。”
      谢兰舟面色莫测,唇角微启。往昔的种种映入脑海,曾经二人间的脉脉温情此刻变作寒潭冰冷。
      “我知你怨,我来,只为保你平安。”谢兰舟低声道,眸光如炬,仿佛将火炬之焰投向无尽的深夜。他并未慌忙解释,仿佛无处辩白,惟将她如玉的倩影拿捏于掌心,念念不忘。
      “平安?谢兰舟,我柳家三十余口的冤魂,就横死在这囚牢之中!”她蓦然抬头,那双蕴着秋水的剪瞳蓄满了湖荡暗波,即便身陷囹圄,也如折芙不折其色,幽然不息。
      “我真的不知情这其中事。只知是京中……”
      “既如此,谢大公子又何苦牵连来此?”这一刻,她是信他的,可说出的话仍是言语如刀,深知这偌大世间,再不复同心。
      谢兰舟紧攥的双手微微颤动,心中惘然。
      “救下你,已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竟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仿佛太多话语埋在冰层之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予牢狱之人,“带她去。”寡言无声,转身离去时,也似魂牵梦萦,落定于风云际会之间。
      就在柳弃月怔怔地不知所措之时,一个相貌与她九成相似的女子,已被悄悄带入这幽暗之中,她身穿囚衣,背影单薄而怯懦,不发半言,眼里尽是了无生念的幽怨。
      柳弃月讶然,她犹如一株无根的浮萍,被引领着行出幽暗的牢门,那道囚禁她的铁闸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仿佛命定的诀别。
      谢兰舟光天化日之下,偷天换日,从此任那女子取了柳弃月的命格,而柳弃月则成了黄泉江上孤行的渡者,戏伶清裳。
      无声的夜幕披洒下点点星光,映照出她与谢兰舟的背影,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那是她住在回忆中的棠梨,烙下的少时烟雨。柳弃月终于体会到长街横渡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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