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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乡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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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尘埃落定,军营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喧嚣并存的怪异气氛。有人庆贺生还,有人哀悼同伴,更多的人则是麻木地收拾着行囊,准备回归那阔别已久、却又仿佛隔世的家园。
柳如云,或者说“苟雄”,正沉默地在自己狭小的军帐里整理那点微薄的家当。几件磨破边的军服,一双还算完好的靴子,以及那沉甸甸、用命换来的赏银。她的动作利落,眼神却有些飘忽,心思早已飞回了那个记忆中的江南小县,飞到了那封让她心头巨石沉坠的家书上。
“头儿,真就这么走了?”一个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声在帐口响起。
柳如云抬头,看见蛮娘端着一碗热汤站在那里。她身量比一般女子高些,肤色是常年劳作的微黑,眉眼带着一股野性的生命力,此刻却难掩担忧。蛮娘是她一年前行军途中,从一群溃兵手里救下的可怜人,当时她奄奄一息。后来战场上混乱,柳如云杀红了眼,自己也受了伤,是蛮娘不知从哪个死人堆里把她硬拖了出来,捡回一条命。战后,蛮娘无处可去,便在军营附近支了个小食摊,靠着柳如云的些许照应和她自己的泼辣精明,竟也站稳了脚跟。对外,她是“苟队正”的相好,这层身份既给了蛮娘庇护,也更好地遮掩了柳如云从不与兵卒同浴、某些时候需要独处的秘密。
“嗯,家里有事,必须回去一趟。” 柳如云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了她略显疲惫的脸。
蛮娘在她对面坐下,压低了声音:“是为了……那桩婚事儿?”路云琪对她几乎不隐瞒什么,包括这桩让她头疼的娃娃亲。
柳如云叹了口气,眉头拧紧:“嗯。比想象中麻烦,那姓谢的,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把家书的内容简单说了说。
蛮娘听得瞪大了眼:“哟,还是个讲‘信义’的硬骨头?那你这回去,是打算……”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凶狠,完全是军营混久了的做派。
柳如云失笑,瞪她一眼:“胡闹!杀人能解决问题,我还在战场上回来干嘛?”她顿了顿,眼神沉静下来,“总得回去看看,见招拆招吧。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软的不行……再想别的法子。”
“那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蛮娘满脸不放心,“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
“不行。” 柳如云断然拒绝,“你跟我回去,像什么样子?‘苟队正’带个相好的回乡处理婚约?是怕别人看不出蹊跷吗?”她放缓语气,“你留在这里,把咱们这小生意看好。这摊子不仅是营生,也是咱们的一条后路。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若是一切顺利我便着人来接你。”
她说着,从赏银里分出一半,推到蛮娘面前:“这些你拿着,扩充一下摊子,或者以备不时之需。军营这边快要移防了,你早做打算,在附近城镇找个稳妥的地方落脚。”
蛮娘看着那堆银子,眼圈微微发红,知道这是柳如云把保命钱都分了她一半。她没推辞,重重点头:“头儿,你放心!只要有我蛮娘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咱们的摊子!你安心回去处理你的事,这里交给我!若是……若是在家受了委屈,只管回来!”
柳如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世道,蛮娘的这份情义,比金子还珍贵。她拍了拍蛮娘结实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蛮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柳如云,“这是我之前求的平安符你带上。还有,这点碎银子你贴身藏好,穷家富路,别亏待了自己。”
柳如云接过,那布包还带着蛮娘的体温。她郑重地收进怀里。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柳如云已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衫,做普通行商打扮,牵着一匹瘦马,准备离开。
蛮娘红着眼眶,一直送到营区外的大路上,嘴里不住地念叨:“路上小心,遇事别逞强……”
柳如云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她三年血泪、汗水和无数秘密的军营,又看了看站在晨光中用力挥手的蛮娘。
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南方,朝着那未知的“战场”,纵马而去。
风掠过耳畔,吹散了蛮娘最后的叮咛,也吹动了她怀中那封家书的一角。前路是纠缠不清的婚约,是心思难测的未婚夫,而身后,是她用命搏来的军功和短暂的自由。
这一切,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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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